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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七月(3)


  七月二十三日晴

  「大盜」

  二千年前有位學者莊子說過:有大強盜,有小強盜。闖進人家,打開箱櫃,搶取值錢的東西,是小強盜。好人費力辦好了事業,甚至辦好了政府,他一古腦兒搶了去,連所謂「聖智」「仁義」……也搶了,這是大強盜。大強盜比小強盜壞得萬倍,而因為他假仁假義致人們看不清楚。對小強盜要殺,對大強盜卻崇拜他,好象「仁義」真在他那裡。

  真的,打開歷史一看,充滿了這樣的強盜,所謂「興王權相」,盜的技術越高明,手段越毒辣,地位就越爬得高,越能騙得人一時稱讚。

  帝國變為民國了,盜史並不就隨之絕跡。相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好象是應該有特殊大盜,以為三千年來舊曆史上的大盜之殿。

  孫中山先生奮鬥四十年,晚年才找到三民主義偉大的切實的內容——聯蘇、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因而三民主義成為中國人民的救國主義。然而三民主義被竊了:冒三民主義的名,行反三民主義之實。偉大的政治遺囑也被竊了,誦「喚起民眾,聯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的人,即「壓迫民眾及聯合世界以不平等待我之民族」者。共產黨是曠古未有過的埋頭苦幹、忠實於革命事業的黨,從大革命到抗戰,建立了很大的功,沒有它,中國將不復成為國。然而它被竊了,反革命為共產黨的血浮上去了,而共產黨得到的是壓迫,是誣衊,是屠殺。

  大強盜對於自己的罪惡,如「變相軍閥」、「新式封建」、「機巧權術,殘忍陰謀」,一點不隱諱;不過他說:這不是我,而是被我竊的那方;對於被竊方面的大公無私,至誠無偽,埋頭苦幹,赤心為國,也認識得夠。不過他說,這不是他的而是我所固有。不把「所有權」(姑且用「所有權」三字吧!)換過位置,不算會偷!天天拿自己當別人罵,企圖使人信至少「罵賊者不是賊」,反而懷疑做賊的是被罵者。

  還有:時間不許你開博學鴻詞科、四庫圖書館,把歷史改造得合於自己,然不妨來個武斷,說自來中國就無所謂民族戰爭;滿清統治是遠過漢唐的。又不可能立時養出一批曾、左、胡、李①之流,以轉移風氣(反封建反帝國主義的風氣)為己任,卻不妨自己掛出四維八德的招牌,為自己製造的頹風遮掩。——盜的需要越增加,盜的伎倆也越卑劣。

  自來大盜,縱能稱雄一世,終必遺臭萬年,自古而然,於今更烈。莊子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好象世界上的好人,總是「替大盜積」、「替大盜守」的。在民眾未覺悟時代,不免這樣。現則人人都有一雙光亮的眼睛,看得明明白白。不是「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而是「聖人既出,大盜必死」。這裡說的聖人是指覺悟的工農大眾。

  七月二十四日晴

  看板橋集。

  道情十首,消極趣味,時世使然,新世界恐無人誦了。

  鄭金陵懷古——洪光(念奴嬌)

  宏光建國,是金蓮玉樹,後來狂客?草不山川何限痛,只解征歌選色。燕子銜箋,春燈說謎,夜短嫌天窄。海雲吩咐,五更攔住紅日。更兼馬阮當朝,高劉作鎮,犬豕包巾幘。賣盡江山猶恨少,只得東南半壁。國事興亡,人家成敗,運數誰逃得。太平隆萬,似曾久已生出。

  讀板橋「賣盡江山猶恨少」感賦(調寄浣溪沙):

  (一)

  以地事敵敵不飽,遼沈冀察早送了,猶斥催戰論太早。十年內戰作虎倀,兩面外交入狼抱。賣掉江山已不少。

  (二)

  抗戰六年總檢討,內政不修戰力小,蔣汪關係頗微妙。大軍西撤壓邊區,似為邊區治太好。「賣盡江山猶恨少」。

  七月二十五日 星期 昨夜微雨

  今晴。午微雨。上午參加學委會未終會歸。

  昨日午忽然右下第四坐齒痛,不可觸物,今未愈。這是前未有過的。

  錄板橋詩詞(略——編者注)。

  七月二十六日晴

  閱報莫索裡尼於昨日下臺,繼任的為以前反對過黑衫軍的人,歐洲戰局將有劇變。

  七月三十日陰雨

  二十九日報:邱吉爾在下院演說,頭一段不啻罵蔣介石:

  「一党專政之極權制度,以秘密警察為其爪牙,奪取政府之一切官職,全國內外皆佈置有一完整之間諜網,此種制度行之過久,則使廣大之群眾對其國家之命運毫無左右之權,除官吏階級而外,別無所謂獨立之人物,餘意以為此乃意大利人民申辯之理由,亦即任何民族于其自由與國有權利旁落時申辯之理由。

  「二十餘年來控制意大利所有人民,並使其在此期間物質上與精神上日受羈軛之魔力,今已因戰爭之外來震撼而破滅。故吾人大可預料意大利將發生更重大之變化,其形式究將如何或對德國佔領與控制之實力將有何種影響,今日尚非推測之時」。

  國民黨一黨專政給予中國人民物質上、精神上的損失,比意大利要大若干倍。然而我國的「魔力」沒有因外來戰爭的震撼而破滅,也沒有因內力的反對而退減(如西安事變),因為中國是半殖民地,魔力倚賴外力而存在,也因為中國的「魔力」組織,比外國的更無恥。

  七月三十一日晴

  上午閱「聯共黨史」第四章。

  我對於某些失足青年憐過於恨。處在反動環境中,敵人以非常巧妙與複雜的辦法——威脅、利誘、硬來軟去,要你進籠,沒有很深的階級仇恨、深入的氣節修養和尖銳的鬥爭知識,不易站住腳的。這些都不能責之於非無產階級出身而又缺乏經歷的青年。生死判諸俄頃,革命與反革命又甚模糊,於是乎就失足了。

  一九三二年我在洪湖被俘,初以為必死,心中清朗,異乎平常。幾日後許我自由,我大吃一驚,以為改用軟攻,籌所以抵制。後知道並非如此。洪湖圍剿軍非蔣嫡系,俘我的潘善齋部尤為雜牌中之雜牌,不僅無特務,且無國民黨員。因此,我也沒有經過那樣的試驗。當時甚意識到史評文天祥死所謂「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的話。何況在特務面前所謂從容,比史評上說的從容要難十倍。

  現在想:那時的把握比現在要差。封建的氣節陶養是有的,我所持的是它,是好的,然而舊的氣節觀念未必就能對付階級鬥爭的各種難關。對國民黨仇恨是深的,目睹他殺戮太多,然這和真正的階級仇恨有區別。我出身非無產階級,也少直接參加無產階級的革命鬥爭。至於和反革命法庭鬥爭、特務鬥爭的經驗與知識,簡直沒有。

  這次反特務鬥爭,給我們教育不少,給我們階級教育,臨危見義的啟發很多。應該深深記著這些教訓。

  有一害必有一利。沒有這次鬥爭要我們青年黨員知道階級鬥爭不易,就是老年黨員也一樣。

  下午恩來、小超來政府參加招待外賓宴——自北京逃出的一美人、一法人。

  拉素滴勒蓋委員今日病逝。

  搶救——比之不會水的落了水,要去搶救。據說落水的在掙扎時只向深處鑽,因為看見的光明在深處——反映的光。

  有一種要不得的反省態度——打防禦戰,逼一下認一點。不肯從反革命立場轉到革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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