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二二年九月

一九二二年九月

　　九月十八日風陰

　　蘇維埃政府的學校的主要形式，可分三種：（一）共產黨學校，（二）軍事學校，（三）工人學校。共產黨學校，所以養成共產主義方面的領袖或組織人才，分初級、中級、高級三種，分屬地方會、中央會。初級學校的學科，在使學生懂得一般社會上的重要原理和觀念，以及本國特別情形。中級稍高。他們以為需要人才甚急，只好僅造就他們一點門徑，其餘待他們自修和實驗罷。至於最高的那級，便是莫斯科共產主義大學，為富有能力和學問的少年的學校。

　　九月十九日陰

　　聞叔衡有遠遊意。

　　九月二十日陰

　　午後三時至船山，知志忤已于晚八時搭車赴鄂，詢之磊英亦不深悉其為何事雲。至純德與夢周談片刻歸。

　　九月廿一日陰正午微晴

　　本期國語教授擬讀、作、寫並重。

　　讀：先令閱一遍，次提示難解字句，次討論大義，次深究文法，次分讀，次範讀，次全讀。

　　作：分課內作文，課外作文。每週上教室命題作一篇，限二小時交卷；日記每週送閱兩次，至少每次須有一篇或二篇以上。批改於好處著圈，不給分數，摘錄錯句，教授一時。

　　寫：作文日記須作正楷，上時教授錯句，下時即令抄錄。作習字成績，每週書大字一張。理科、史地筆記，用直格簿，作行書。

　　九月廿二日陰

　　閱《近世經濟思想史論》（河上肇原著）。

　　黃福春至此，云云山學校秩序很糟，凡事由學生作主，教師均無監督能力。

　　九月廿四日陰

　　上午同一凡、弼朋沿鐵路行，至貧民工藝廠參觀，入門男女小孩均赤足，衣服襤褸，食堂左側跪著二小孩，面壁不敢動，工廠有機織、印刷、紙盒、藤竹、傘、鞋、縫紉、刺繡、織襪等，地址很寬敞，設備頗嫌簡陋。旋至純德午餐。至船山，會著志武，昨日自漢皋歸。這次粵漢路罷工，其結果恐不甚佳，因工人乏領袖才，辦事乏條理。

　　九月廿六日陰

　　今日丁祭，報紙上及各機關均未聞有什麼，象一般人已不注重。

　　近來修養功夫很乏，身體上則舊病不愈，食欲如故，總不能得一暢便，甚感不快。精神上則物質虛榮，時縈幻想，連續至於再三，而苦惱亦即隨之。似此，距靈府純潔之途，尚不知有若干裡遠。

　　複閱《近世經濟思想史論》。聞志武又赴漢皋。

　　九月廿七日晴

　　去年同事賀君恕來談：賀君去年八月赴俄，在伊爾庫次克、莫斯科、彼得格勒，滯留約五閱月之久，現在北大旁聽。賀君言俄民對於地主蓄有幾千年之憤怨，一旦發洩沒收其產，殺戮其人無所不至。及白軍四起，並借外援，事實上白軍若勝，俄民必被報復，勢不兩立，故皆挨餓挨凍援助紅軍，紅軍之所以能無敵者，不需軍餉，有前死無退生，開戰以來紅軍絕無被俘虜者，其精神蓋自古未有也。

　　俄本是生產落後之國，未革命以先，與德戰了兩年，生產機關多已停頓。革命以後，機械工廠或被資本家毀壞以去，工程技師又不肯為紅黨用，以故用品異常缺乏，欲求一火柴、一鉛筆而不可得。然而能忍苦辛一致，以撐持者，正以有白党之共仇在也。及白黨敗滅，俄民始不滿於此種生活。於是一九二一年才採用新經濟政策；新經濟政策並非如外人所言，為恢復資本制度，蓋不過戰時農民所獲除自食外悉以輸軍，今則只課以一定稅額；戰時一切用物歸政府支配，今則恢復買賣而已；私人營業資本有限，工人有限，若金融運輸，森林礦山……大事業，均為國家所有，由國家社會主義入於真正共產主義，不能不有此過渡也。兵工權利最大，做了工的就有飯吃，有屋住，有戲看，有選舉權。共產黨人最不信任知識人士，凡讀書人入黨須先作兩年工。勞動者只須宣誓而已，以讀書人多不可靠也，或謂俄不重知識，不知智識不可不要，智識而成階級，則不可也。俄自革命後，人民識字者已由百分之六七增至百分之五六十，義務教育六年至十一年，學膳衣服皆公家所供給，工人休工後即往大學聽講。

　　俄向我國宣言，廢棄前俄帝國非法所取之一切權利，此乃欲取我國無產階級同情之一手段，今後能不能實行還是問題。但我們站在國家二字上面說話，或可以此責望於俄，若站在階級上面說話，則凡不利於有產階級者，即有利於無產階級，不應以國界而有所顧忌，此之謂階級道德。

　　九月廿八日

　　午後三時賀恕為學生講演《智識與智識階級》，1.智識；2.智識階級；3.智識階級無獨立性；4.學生所處的地位（一小資產階級、二幼稚的智識階級）；5.智識階級（學生）加入無產階級，幫助無產階級革命。

　　九月廿九日晴

　　發家信，聞五兒尚未就學，令送至賦雲處。

　　校舍靠背鐵路旁邊，有北方難民數十，結茅如此。用一篾作小窩，高約三四尺，長丈餘、寬四五尺，必曲背才能進去，裡面作寢地，近口處作土灶，構造簡單，吾南方沒有見過，象這樣的得有十數。女的每天到街上呼號討錢，男的賣笛子、風鐘、泥菩薩……等玩物，衣服襤褸，食飯猥陋，比南方的窮人似猶過之。我嘗問問他們，雲是山東逃荒來的。據警察調查是張敬堯時代遺下來的北籍。今日我到那裡，忽然不見了，詢之，已由政府由火車遣送回籍。我每每到那裡看見他們，就發有幾種感想：第一，每個篾窩裡，必有嬰孩啼聲，而幾歲或十幾歲的小朋友，比壯男女要多二倍以上，女人出乞，胸窩裡都袋有小孩，貧人繁殖的強度，乃至如此。第二，男女多盤辮於頂，女子則皆裹腳。在他們的旁邊，有許多南方窮民結茅的，則以竹片作壁，糊之以泥，上蓋以草席等等，高及丈餘。餘每謂此亦南北社會縮影，南北文化的高低於此可見。第三，北方難民，絕不言苦，家人婦子亦似有其樂者，身體均強健；本地窮人開口就是嗟歎，逢人訴苦，是殆南人意志不及北人堅強之一征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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