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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二年二月


  二月十三日陰

  斷日記兩月有餘。寒假過縣,國語講習會邀餘講演三次。歸家住約一月,雨雪不休,蟄居鮮出。陰曆正月十四日首途,宿雲校。淩波未來,僅吉臨在。十五日宿縣,喻所長震凡在所,十六日抵省。

  今日附小開學,學生到百余人。校款支絀已極,不易進行。

  二月十四日(1)陰

  真正的革命家,至少必具有兩個條件:深淵的學識和奮鬥的精神。裡布克奈西特和盧森堡(德國最有名的無產階級的二大革命家,三年前在被拘捕的途中被人槍斃)二人在獄中、戰場中的書信說:「你的生命,應該是辛苦奮鬥勤勞的生命;不是安閒過快活日子的生命。但正在這裡,就有你的快樂了。」「我的生命,直至今日,不論旁的,總可說是快樂的了。當我奮鬥得最亡命,我的痛苦最酷烈的時候,也就是我生命最快樂的時候。」「……我就是這樣孤零零的躺著,靜養在冬天的黑殼裡——在他的黑暗煩悶束縛裡——不過我的心依然鼓動著一種不可知道不可理解的內部的歡喜,好象在融融日光之下,走過牧場一樣。」

  盧森堡說:「社會主義,由法律建設,是沒有的一回事;並且他也不能由法律建設,雖然最為人們所歡迎的政府,他也不能建設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必定要靠很多的人民和無產階級建設,要靠個個勞動者。」

  代某挽李積芳聯:「鄉梓挹輝光,豈徒幾席頻親,庸行雅言貽後進;滄桑惡世變,正值家邦初奠,湘天粵海哭先生。」

  前挽五伯聯:「于己知足,于人無尤,風格超然塵俗表;功在鄉黨,功在宗族,典型深懼繼承難!」挽昂宇母云:「聞病始歸,負疚最深惟我輩(昂宇在玉校,聞母病歸);瞻靈再拜,登堂恨不及生前。」

  挽岳蔗翁云:「飽曆風塵四十年,不早歸田,故園景物留遺恨;只餘詩稿兩三篋,何須問世,異時文運可重開。」蔗翁病對我說,我十七咯血,自分必死;繼而入泮,登賢書,浮沉仕宦曆四十年,六十老人死何足惜,只未能山居數年,領略故鄉風味,未免耿耿耳!又遺囑詩稿不刊,俟文運打轉再說;此雖所見未遠,要其詩之價值自有不可泯滅者。

  二月十五日晴

  晨發信淩波,午後接淩波信,催葆華就職;當商之葆華,諾後日起程。夜發信告淩波,並說許到須予支三十元。

  上午至維楚社談片刻。夜開教務會議,預備明日開講。

  二月十六日微 晴

  今日開講。接淩波信,葆華可以不去。

  閱《李蔔克內西紀念》一本。

  二月十七日陰雨

  我國歷史上同外人接觸之事,約可分為三:一、武功接觸(秦皇、漢武、唐高……);一為文化接觸(佛教東來,馬可波羅仕元,利馬竇、南懷仁等仕明、清……);一為經濟接觸(至現代而益顯著)。

  閱《東方雜誌》。

  二月十八日陰雨

  翻閱近旬《晨報》。

  第一師範被人嫉視,由來已久,這回政府決計更易校長,以實行其所謂整頓者,初辟鹿山為秘書長,鹿山不就;又托人諷使辭職,謂學校太糟,輿論攻擊得很。鹿山說:「我自認學校辦得非常之好,比省城任何學校都好些。說不好的是何人?請指出不好的處所來。說學風壞,壞點何在?說不上課、不試驗,成績俱在,可派人調查;不過,調查的人要出名,調查的事要公開。又本期教職員我已聘定,學生于我感情很好,我不忍拋之去,無論如何我不辭職;政府要撤就撤,這是他的職權。」其人不得要領而去。政府亦找不得替人,也就擱起。日昨趙派江雋至鹿山舍說:「輿論不好,你辦的學校糟到這樣,省長還是要你早辭職。」鹿山大不謂然,說:「我學校學生和教員沒有不好,我要省署來查,他又不來。撤則可,辭就不能。」江說:「你不肯辭,還是親去會會省長。」鹿山往會省長,省長說:「你定要辦這學校,有甚麼味?」「其味無窮,比甚麼都好。」「你學校糟到這樣,學生教員都糟,你還不知道?」「我校學生教員都好,尋不出不好的所在。」「你是個講舊學的,怎麼使學校新到那樣?」「我看我校還是舊了一點,你所謂新,是指什麼?」「大約你不曉得,我打算整頓一番,已委了個姓孔的,你還是辭職的好。」「委了人很好,我是不辭的。姓孔的是孔競存麼?」「不是,不是。」「是誰?」「叫什麼孔昭綬罷!」「我是不辭的,若說我校不好,盡可調查。」「那就要派個你親信的人去!」李佑文在旁說:「什麼婊子王八旦都可以,只要他出名,只要他把事實公開。老實說一句,現在的新不要去遏抑,也不能遏抑,越遏抑越新。」省長連忙作揖說:「委狀調查就是,你還是去幹,但要加整頓。」「請你開出整頓的方法來,我照辦。」「不是!你不大到校,不曉得。」「難道你還曉得些?我從前要三天才去一次,以後我每天去一次,這倒可以。」這一段話可存之,資消遣。

  二月十九日

  法律上的條文,只是社會文明進步的結果;有了這樣文明進步的結果,回頭來又才成為文明進步的原因。換句話說,就是歐洲憲法上所規定的人民權利,只是那時自由思想發達的結果,並不是憑空結撰的規定幾條憲法,便能創造起人民的自由。

  閱《東方雜誌》。

  二月二十日陰

  常全來,接淩波信,葆華不去,已聘了李笏森。

  又接夢周信,報告縣中會議情形。老朽團系來者很多,大為選舉活動。「不去慶父,魯難未已」,或者其將滅之回光乎。

  二月二十一日陰

  謠傳湘南湘粵軍隊已有衝突。

  現代印度有三個偉人,文學方面有台莪爾,科學方面有婆司(Bose),實際行動方面有甘地。甘地、李甯、葛萊佛(黑種人)是世界三大怪傑。

  二月二十二日晴

  聞子谷、瓊英等已于前日起程入校。

  本校庶務熊子容辭職,叔衡要濟生複職,濟生堅不允,所持理由:一、性不慣理錢谷;二、學款支絀,無法支持;三、荒廢自己學業;四、不能即時脫身。

  二月二十三日陰

  羅素說:「人生的創造因素,是希望不是恐怖。人類的一切偉大事業,都來自『善的實現』,不是來自『惡的推倒』。」

  夢周來信云:蕃宣與蔚村事又來縣預備起訴,已為解決。所擬辦法與我在家所主張者同,其所以未即解決者,則愚人多疑,令我不能強制執行也。

  二月二十四日晴

  昂宇詢我有意縣議員否,我頗持大體而不察細微,頗有思想而殊乏條理,置之議席,恐亦猶人。當以此意複之。

  二月二十五日陰

  援鄂失敗,湘禍乃張。某君拈「救災」二字仿薙發詩,殊貼切。詩云:聞道災堪救,誰人不救災,有災皆可救,無救不成災。救自由他救,災還自我災,請看救災者,人亦救其災。

  彭剛直游泰山題聯「我本楚狂人,五嶽尋山不辭遠;地猶鄹氏邑,萬方多難此登臨。」確是泰山,確是湖南人語,確是軍興時所題。

  廣東城粵秀山有三君祠,祀虞仲翔、韓退之、蘇子瞻,張文襄督粵時所建。文襄題云:「海氣百重樓,豈謂浮雲能蔽日;文章千古事,蕭條異代不同時。」

  廣州荔支灣某氏園有何蝯叟聯:「無奈荔支何,前度來遲今太早;又搖蘇舸去,主人不飯客常醺。」蝯叟兩至粵,皆非荔支時節;某氏園一水亭為舟形,曰蘇舸。

  有集句題西湖遊船者云:「雙槳來時,有人似桃根桃葉;畫船歸去,余情付湖水湖煙。」

  曾文正薨,挽聯極多,當推歐陽兆熊一首為壓卷。聯云:「平生風義兼師友;萬古雲霄一羽毛。」

  《求闕齋日記》所載楹聯佳者:「不為聖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穫,但問耕耘。」「天下無難事,天下無易事;終身有樂處,終身有憂處。」「勉強行道;莊敬日強。」「禽裡還人,靜由敬出;死中求活,淡極樂生。」

  二月二十六日陰

  孟子謂「向為身死而不欲,今為宮室之美為之;向為身死而不欲,今為妻妾之奉為之;向為身死而不欲,今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這話真直刺人心隱。我于宮室妻妾,頗覺淡如,惟于古親舊眷之淪落者,恒思有以惠濟之。同時又以兒女教養負擔,思得一長期解決。於是「意外利得」的幻想,時現腦中,滌之不能去;既不欲出不正當之途,又欲其不勞而獲,過屠大嚼,虛構幸境,「是亦不可以已乎」!又念我現所處境,旁人視之,或以為可以解決上列問題,而我自視以為不可。倘我幻想而竟現實,恐自以為不可解決猶故也。以是知小人罔知義利之辨者固不去辨,君子知義利之辨而亦不能辨者,其原因只爭此幾微耳。

  許生志行詢何以使作文時頭腦清醒,文有條理?當批答云:這些問題不易答覆,據我所知的說罷:我們無論做件什麼事,其能夠有成績者,不是原於希望,乃是原於興味。小學生踢毽子,不畏勞,不怕跌,練得腳手異常靈敏,這不是他知道這是體育,乃是他感著一種莫明其妙的興味。讀書也是一樣。

  讀書怎樣能有興味?要莫把境遇的苦樂放在眼前,莫把將來的計劃懸在胸中,只知道一張字寫得好,一篇書看懂了,我就非常歡喜起來,不明其妙地歡喜起來。無雜念就不昏煩,不昏煩就有條理。

  小孩子的興味是自然的,我們已經沒興味。想要有興味,興味總是不來,那怎麼得了!這卻不是一二句話所能收效的,還要看點修養的書。除新書不列外,我指示你看幾冊老書:(一)《德育鑒》,(二)《曾文正嘉言鈔》,(三)《王陽明集》。

  許生浙人,流落在湘,哀怨時露於詞色,故以此語之。

  二月二十七日晴

  昨夜在床輾轉一點鐘,始寐;乃雜念縈心之故。瓊、佩到縣數日尚未來信,不解何故,甚念。

  今夕教務會議八時四十分起,至十時五十分。凡議案提出大會,先須詳細制定,條理井然,略加討論即付表決,若茫無頭緒,不易於大眾場中得良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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