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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一年十一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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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一日晴 淩波向我借錢,複片說明我的困苦。上午參觀幼幼學校,都是女教員,辦法可好。 十一月四日雨 富蘭克林自課十三條: 一、節制食無過飽,飲無過醉。 二、沈默非有益於人及自己者勿言。 三、規律使汝所有之物,各得其所,使汝所務之業各依其時。 四、決心宜決心成就汝所應為之事,宜成就汝決心之事毋誤。 五、儉約非有益於他人及自己者,決不妄費。 六、勤勉勿失時間,常從事有益之事,務去一切無益之行動。 七、至誠勿用有害之虛偽,思慮宜率真,言行宜一致。 八、正誼勿為害惡,勿怠義務。 九、中庸勿馳於極端,論人宜寬恕,毋多怒。 十、清潔宜時留意身體、衣服、居住之清潔。 十一、平靜勿為日常瑣事及普通或不可避免之事惑亂。 十二、潔行 十三、謙遜 十一月五日晴 午後赴望麓園推舉教育會評議員會,到會的很少,當推定童錫楨、邱構屏、宋徽典、何瞻岵為駐省評議員。便道至維楚社。夜九時,槍聲大作,登時戒嚴,查系某國兵輪無故放槍。 十一月六日晴 赴楚怡看新化籌賑會的菊花遊藝大會。羅列菊花數百種,燦爛芬馨,頗饒雅趣。有書畫館,陳列許多名墨,聞系易賓村、李戊如兩家所藏。有三演藝台,演新劇、國技、昆曲……又有茶室、咖啡館、抽獎處,看的極形擁擠。籌券特別一元,普通五百。 十一月七日晴 昨夜一時四十分鐘,本校教員蕭甫成先生病故。蕭君,新化人,去冬畢業第一師範,今春偕同學蒙君健工(蒙君綏寧,家貧力學,無錢就不吃飯,不肯向人告貸。曾在《通俗報》投稿)投考廈門大學。蒙君病歿廈門,君亦不滿意該大學(教會性質太重),八月回湘任本校理科、英文等課。住在國民部,無錢買衣,病未一周,遂爾殞落,年才二十三耳。今午殯殮,午後二時送歸,同事率學生送之河幹。作祭文一首,錄後: 中華民國十年十一月七日午前一時四十分,時新化蕭甫成先生病沒古城南學舍。罡風怒號,纖月微暗;人命危淺,夕不慮旦,良朋繞室以悽惶,群季瞻容而驚怛。於是同學弟何瞻岵、熊科易、謝覺哉……率學生鍾清渭三百數十人哀振嶽林,淚和湘水,對遺像、挽素旐而致詞曰:吾不解宇宙何必有人?人又何必有生命?人與生命無意義耶,紛紜困頓之胡為?有意義耶,又何只予此須臾之究竟?吾又不解人之死也,異乎刃沒而利存?或僅為靈魂與軀殼之暫別?前者則君之死,乃社會儲才量消滅之傷;後者則君之來去,乃靈魂遊戲之偶駐,而未可謂為得年之嗇。惟是玩蠕之於世間,未容超超於世外。君之精勤,君之刻勵,君之奮勇直前,當君一息未泯之先,當不自解其何為;而吾輩對於天之生君與君之自生之意義,亦茫昧而不可測。嗚呼!健工殞沒於閩嶠,君又奄忽于湘水。豈時世之不容?亦天譴其至此!嗟吾道之失朋,貽艱巨於後死!生既焦皇,死乃解脫,君或可以自欣自慰於九天之上九地之野;惟同硯席同切磋之吾輩,將何以竟君未了之緒!人情未泯,又何忍念及遄返裡門撫棺大慟之父母妻子!君之靈兮白雲鄉,隨素旐兮返北邙。血染肉兮淚和酒,送之河幹為格嘗! 十一月八日晴 蘊真自家來,言該邑土匪遍地,數月來奔避無定居。 十一月九日晴 叔衡請酒于楚怡菊圃,與席者易寅村、陳夙荒、熊瑾玎、張惟一、李戊如、王一凡……。 十一月十日晴 第一師範甯鄉同學會開會。 十一月十一日 夜,南嶺(24)來談及升學事,對於籌措經費,頗費躊躇。 十一月十六日晴 連日因喉頭微痛,頹喪殊甚,每天應付功課之外,不想執筆,因此未寫日記,追記數則如下: 李戊如說張文達家被潰兵搶掠,於複壁中搜出幾個重篋,有明鎖有暗鎖,急不能開,抬至某山俵分,將篋劈開,皆厚皮紙重重包裹之書,希世之本也。潰兵等大失所望,拋棄滿山,適遇天雨,殆無有存在人間者。又雲安化陶文毅家,這次被搶殆罄,有字畫兩箱,被拋棄江中。張惟一云:「可惜!若置岸上,或猶有拾取者。」陳夙荒說:「使不拋之江中,則不見斯物之可貴。」易寅村說:「陶文毅瓷像已落我手(易有古董癖),現藩城堤尚有些古物多是兩家流遺者。 按人世稀奇之品,不宜獨擁,獨擁殆必生孽。假令公之眾好——如圖書館、博物館——既可使盡人挹厥秘馨,而保存之責,負之者社會,愛之者護之,不愛者亦無心踐踏也。 前昨兩日聽霍德進演講新教育之精神,演詞見各報紙,述其警句於下:(一)教育當有一定的方針,就是全國思想的結晶;(二)新中國當自舊中國發育出來,就是新中國要建築在舊中國之上,不可把本國的制度文物一腳踢開;(三)中國的歷史上盡有些光明事業為各國所不及的,我們應當發揮出來,貢獻世界,這是世界所有物,非中國可獨私,也不容中國自行棄去;(四)產業發達不可再蹈歐美陳跡,養成絕對勞資衝突,最好是用行有社會主義;(五)自由不是解除種種束縛而已,是要積極的發展個人人格;(六)學生的個性盡有不同,正賴有此不同的發展,如樹沒有一株相同,株沒有一葉相同,自成天然美景。總而言之,教育家的責任:一、應如何使學生從歷史上解放出來,同時使之繼承歷史上的光輝而加以顯大;二、應如何使學生有創造社會的能力,同時又能與現社會相適應;三、應如何使學生有經濟的力量,同時又不亂用此力量去為惡。 近日青年離婚的事,常有所聞,蘊而未發者不知凡幾,大抵皆以知識不平等,能力不平等,因而愛情距離日遠,若非離婚幾不可終日者。夫愛情之為物,是否與知識能力有不可離的關係,若謂愛情生於知識、能力,無論在心理學上說不通,而所謂知識、能力有何標準,今日認為平等者,而以主觀的變易,明日即可認為不平等;況人的知識、能力是進行無止的,因雙方之速度攸殊,不能保持平等之概況,即不能維繫長久之愛情,是直等於市道也。市道而冒稱愛情,吾為愛情危矣! 愛情是根諸人性的,含有神秘作用,愚夫愚婦偶一得之,充其極雖聖人有所不能盡。今之青年本乏修養,看了報紙上幾篇偏激的議論,肉欲觀念得虛榮觀——要知識能力平等與偶像觀——新名詞的扶助,遂戰勝了良心,演出許多不道德的行動。 自由戀愛尤是極時髦的名詞。(一)此事從人種生存上觀察,夫婦關係不確定,非避妊即棄兒,不肯負教養之責,亦無從負教養之任,故必採用兒童公育;兒童公育雖說可得有學識經驗之保姆,但養護終不如親生父母之懇摯,育嬰院之死亡率常較大。吾人如認人類滅絕為真理,那就無妨如認為要繁榮、要向上,不可不先確定夫婦關係。(二)從人生幸福上說,吾人和煦甜蜜之境,大半屬和美的家庭,尤屬愛情長久的專注;倘戀愛自由,離合無定——結合無儀式,無約束,脫離亦可任意,換句話說同嫖娼無異——則男女都為社會之游離分子,社會被擾于不寧,本人亦覺了無樂趣。 十一月十九日晴 午後二時,同禹階沿鐵道散步,山邊有篾棚數具,用一複地作半圓形,高二三尺,長丈余,中藏臥具、灶具,一中年男子、一少年懸辮,一赤膊女孩坐地做玩具(截竹四五寸,鏤以紋,鑿孔以彈石子者。雲每百個只售得錢五百文),詢系山東人,逃荒來湖南已十多年了。又一較高篾屋,一婦人曬牛屎為薪,雲系江西人,原是做生意的,有一子在社壇街擺攤子,近日生意不佳,難以充腹,隨說隨下眼淚。至南沙井,候水的人很多,雲每人每日只能擔三石水。至白沙井,遇黃君翼輔。黃君住井傍,其妻租有織襪機,每日可織打多。 同是人類而所享受的生活,相差總有百千萬級。吾輩生活可謂儉矣,在吾上者姑無論,在吾下者,其級數也非一時所能數盡,天定歟?!人定歟?!吾心殊怦怦然動。 什麼人民自決,什麼勞動問題,什麼抗租抗稅,他們都是沒有關係的。 接淩波信,對於學生自治,只求踏實讀書、做事。 十一月二十日雨 閱學生日記。星期天雨,外出者鮮。玉禮、禹階聚談頗樂。玉禮言熊生鳳騰頗馳驚於情,意志方面少有策勵,測其流弊,淺之墮落其智力,深之迷罔其性靈,不可不有以藥之。禹階家僅有遺產十碩,累年儲蓄約及千金。長子躬耕,年可收谷百石,今年將子姪來省學藝,並擬攜老妻來學織襪。余謂其妻在家經理,自有無形之收入,不必盡室入城也。 葆華言,黃覲午(25)開悼,只一聯最佳,「功首罪魁,直到再造共和方有定論;外憂內患,莫謂一人殂謝無與興亡!」又元年追悼會,某君聯云:「碧血流江漢;黃叟有子孫。」亦佳。 代壽彭賀某君新婚聯云:「玉簫吹罷調鸚鵡;明月鋤來種蕙蘭。」聯語要飄忽而又恰切題境。 十一月二十一日雨 錄前作旬刊續刊宣言:前清季年、民國元二年之間,寧鄉算是個進化的縣份,不料根底不固,隨化推移,自命為新學界的人,有的迷信武力,想化寧鄉為鹹同時的湘鄉;有的醉心利祿,失足去做反革命的走狗;有的墮於玄想,整天去靜坐學神仙;有的埋頭故紙堆中,想著一二篇桐城派文章,做身後的專集。這些人前後的行動懸殊,孰是孰非,我也懶得批評他;不過本是些新人物,忽然不新了,在這個影響之下,不免產生兩種情形: 一、地方的正氣消沉。當民智沒全開的時候,地方事業常賴一二明達為之指揮。我邑自民國四五年來,一般在前清進過學,做過官,或者他的祖父進個學、做個官的家裡有幾個造孽錢,本來一字不識,卻要戴個守舊的頭銜,擺出紳士樣范;他們看見那些有力的新人物都不管事了,於是呼朋嘯類,盤踞機關,組織所謂紳界者,以上舐官屁,下吸民膏;他們竭全力擁護的是罰款殺人,最惱他們的心的,就是教育。 二、學務沒系統的進行。我邑學師範的很不少,未免優劣不一,雖辦學的盡覺得師資缺乏,而學師範的又常有英雄無用武之地之感,靜極思動,輒思擁戴一人長某校、長某所;積恨教育的劣紳汙吏從而揚其波。去今兩年的勸學所長、師範校長風潮,有人說是新舊之爭,我說他何嘗知道新是什麼,舊是什麼,幾個人的飯碗熱而已!推究原因,是由於教育界人有有資望而學識甚乏,有有學識而資望未隆,不能引起一般人的教育神聖觀念,使無聊者廢然思返,尤未能倡導研究向上,使漸漸成為風氣。這兩種情形共同的病根,是愚昧卑劣;共同的結果,是使民氣消沮,民智墮落。我看不過意,覺得這時不說,將無時可說了;我們不說,也無人敢說了。 霹靂一聲,本刊挺出,嚇得他們東躲西閃,既知情形,終不能遁,則竭其最後的努力,務必破壞他們心目中所謂新者,無奈旭日已升,浮雲無礙。本刊於其善,獎借不遺餘力;於其惡,指摘也不遺餘力。到了今日,一般人也漸漸知道公理是不可久抑的了! 總而言之,本刊摧陷廓清的成績已如上述,那麼本刊的論調也應隨時轉移,滌除垢穢必整衣冠,焚棄草萊須植嘉穀。本刊既知上面兩種情形的病根是愚昧卑劣,惟其愚昧,所以卑劣;亦惟其卑劣,所以愈愚昧;卑劣可惡,愚昧可憐。卑劣愚昧,能夠使社會日即於墮落,那末想要使社會向上,就先要使一般人有開明的知識——不愚昧和優美的精神——不卑劣。本刊打算時常為學理的介紹,並願對於縣事為深究的討論,大家向進化的路上走,無謂之爭自然沒有了。 又上列兩個病根,是專指辦事人說的,其實愚昧、卑劣的辦事人,原是社會產物,社會能容納愚昧、卑劣的人出來辦事,那社會愚昧、卑劣的程度可想而知。我們打算略記中外新聞,使村落都有曉得外事的興味,而對於習慣、迷信、治安、災荒、生計種種問題,尤極願披露,並與討論解決的法子,或者於民智不無小補——因為我們雖感覺智識階級沒有首領,而創造智識首領,決不是本刊的目的所在,要知一切幸福當建築於任何人都有水平線以上的程度之上,任何人的幸福決非一二有力者所能包辦——包辦幸福做不到,包辦痛苦常有餘——故我們宜求普遍的改造。 至於注重教育、實業,創刊宣言已經說過,過去的本刊是除教育實業之障礙,未來的本刊,是建設教育實業之新基——因為不徹底的教育實業,掛招牌的教育實業,結果常得其反,我們實不敢贊同。續刊的精神還是同前回一貫的。 我們都是求學的青年,力量很小,願負的責任又如此重大;這回因經費關係停刊三月有餘,我們的志願實較前更為熱烈,甚望全邑父老兄弟諸姑姊妹時加指導,賜以方針,使邑中文化漸漸的發展,那不僅是本刊同人的光榮罷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陰雨 彭石琨在某連當司書。該生資質頗好,雲校畢業後,在私塾讀了幾年書,弄成不高不低、半生半熟之遊民,甚可惜也!當勉其升學。 十一月二十六日陰 昨夜顏惕特來此,述鄉間現狀尚好,秋收雖薄,甘薯、豆子、蕎麥收穫頗佳。 無政府主義內容思想大綱(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一、人類居高位的生物界中有相扶助的本能,除了少數妨害者外,都受這種本能的支配。社會中多數的人都營自由幸福的生活。 批評,達氏相互鬥爭觀,忘卻扶助觀,克氏相互扶助觀也不免忘卻相互鬥爭觀一面。 二、人類本是依據相互扶助的本能營自由社會生活的,可是有少數為自己欲望忘卻多數人的本性的人出來,蹂躪自由合意的生活,造出法律、政府、國家和權力階級。 批評,資本主義的國家法律、政治,本是勞動階級所痛恨,若是社會主義的國家法律、政治,勞動階級就會歡迎了。 三、無論何種形式容何種內容的國家政府,中央集權都不合理。 批評,有矛盾的前提,所以有此矛盾的結論。 四、一切財富……(下略——編者注) 魯宜來信說家中收穀甚少,蘭馥沖收不滿三十石,白玉峰收二十多石,窯方泉收五十多石,其餘未悉。明年恐有乏食之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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