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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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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東京——上海 (1936年12月15日發) 三郎: 我沒有遲疑過,我一直是沒有回去的意思,那不過偶爾說著玩的。至於有一次真想回去,那是外來的原因,而不(是)我自己的自動。 大概你又忘了,夜裡又吃東西了吧?夜裡在外國酒店喝酒,同時也要吃點下酒的東西的,是不是?不要吃,夜裡吃東西在你很不合適。 你的被子比我的還薄,不用說是不合用的了,連我的夜裡也是涼涼的。你自己用三塊錢去買一張棉花,把你的被子帶到淑奇家去,請她替你把棉花加進去。如若手頭有錢,就到外國店鋪買一張被子,免得煩勞人。 我告訴你的話,你一樣也不做,雖然小事,你就總使我不安心。 身體是不很佳,自己也說不出有什麼毛病,沈女士近來一見到就說我的面孔是膨脹的,並且蒼白。我也相信,也不大相信,因為一向是這個樣子,就沒希奇了。 前天又重頭痛一次,這雖然不能怎樣很重的打擊了我(因為痛慣了的原故),但當時那種切實的痛苦無論如何也是真切的感到。算來頭痛已經四五年了,這四五年中頭痛藥,不知吃了多少。當痛楚一來到時,也想趕快把它醫好吧,但一停止了痛楚,又總是不必了。因為頭痛不至於死,現在是有錢了,連這樣小病也不得了起來,不是連吃飯的錢也剛剛不成問題嗎?所以還是不回去。 人們都說我身(體)不好,其實我的身(體)是很好的,若換一個人,給他四、五年間不斷的頭痛,我想不知道他的身體還好不好?所以我相信我自己是健康的。 周先生的畫片,我是連看也不願意看的,看了就難過。海嬰想爸爸不想? 這地方,對於我是一點留戀也沒有,若回去就不用想再來了,所以莫如一起多住些日子。 現在很多的話,都可以懂了,即是找找房子,與房東辦辦交涉也差不多行了。大概這因為東亞學校鐘點太多,先生在課堂上多半也是說日本話的。現在想起初來日本的時候,華走了以後的時候,那真是困難到極點了。幾乎是熬不住。 珂,既然家有信來,還是要好好替他打算一下,把利害說給他,取決當然在於他自己了,我離得這樣遠,關於他的情形,我總不能十分知道,上次你的信是問我的意見,當時我也不知為什麼他來到了上海。他已經有信來,大半是為了找我們,固然他有他的痛苦,可是找到了我們,能知道他接著就不又有新的痛苦嗎?雖然他給我的信上說著「我並不憂於流浪」,而且又說,他將來要找一點事做,以維持生活,我是知道的,上海找事,哪裡找去。我是總怕他的生活成問題,又年輕,精神方面又敏感,若一下子掙扎不好,就要失掉了永久的力量。我看既然與家庭沒有斷掉關係,可以到北平去讀書,若不願意重來這裡的話。 這裡短時間住住則可,把日語學學,長了是熬不住的,若留學,這裡我也不贊成,日本比我們中國還病態,還幹苦(枯),這裡沒有健康的靈魂,不是生活。中國人的靈魂在全世(界)中說起來,就是病態的靈魂,到了日本,日本比我們更病態,既是中國人,就更不應該來到日本留學,他們人民的生活,一點自由也沒有,一天到晚,連一點聲音也聽不到,所有的住宅都象空著,而且沒有住人的樣子。一天到晚歌聲是沒有的,哭笑聲也都沒有。夜裡從窗子往外看去,家屋就都黑了,燈光也都被關於板窗裡面。日本人民的生活,真是可憐,只有工作,工作得和鬼一樣,所以他們的生活完全是陰森的。中國人有一種民族的病態,我們想改正它還來不及,再到這個地方和日本人學習,這是一種病態上再加上病態。我說的不是日本沒有可學的,所差的只是他的不健康處也正是我們的不健康處,為著健康起見,好處也只得丟開了。 再說另一件事,明年春天,你可以自己再到自己所願的地方去消(逍)遙一趟。我就只消(逍)遙在這裡了。 禮拜六夜(即十二日)我是住在沈女士住所的,早晨天還未明,就讀到了報紙,這樣的大變動使我們驚慌了一天,上海究竟怎麼樣,只有等著你的來信。 新年好。 榮子 十二月十五日 「日本東京 町區」只要如此寫,不必加標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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