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紅 > 家族以外的人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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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好象大塊的白銀似的,那閃光照耀得我很害怕,我靠到牆根上去,我幾乎是發呆的站著。 我想:母親抓到了他,是不是會打他呢?同時我又起了一種佩服他的心情:「我將來也敢和他這樣偷東西嗎?」 但我又想:我是不偷這東西的,偷這東西幹什麼呢?這樣大,放到那裡母親也會捉到的。 但有二伯卻頂著它像是故事裡銀色的大蛇似的走去了。 以後,我就沒有看到他再偷過。但我又看到了別樣的事情,那更危險,而且只常常發生,比方我在高草中正捏住了蜻蜓的尾巴……鼓冬……板牆上有一塊大石頭似的拋了過來,蜻蜓無疑的是飛了。比方夜裡我就不敢再沿著那道板牆去捉蟋蟀,因為不知什麼時候有二伯會從牆頂落下來。 丟了澡盆之後,母親把三道門都下了鎖。 所以小朋友們之中,我的蟋蟀捉得最少。因此我就怨恨有二伯: 「你總是跳牆,跳牆……人家蟋蟀都不能捉了!」 「不跳牆……說得好,有誰給開門呢?」他的脖子挺得很直。 「楊廚子開吧……」 「楊……廚子……哼……你們是家裡人……支使得動他……你二伯……」 「你不會喊!叫他……叫他聽不著,你就不會打門……」 我的兩隻手,向兩邊擺著。 「哼……打門……」他的眼睛用力往低處看去。 「打門再聽不著,你不會用腳踢……」 「踢……鎖上啦……踢他幹什麼!」 「那你就非跳牆不可,是不是?跳也不輕輕跳,跳得那樣嚇人?」 「怎麼輕輕的?」 「象我跳牆的時候,誰也聽不著,落下來的時候,是蹲著……兩隻膀子張開……」我平地就跳了一下給他看。 「小的時候是行啊……老了,不行啦!骨頭都硬啦!你二伯比你大六十歲,那兒還比得了」? 他嘴角上流下來一點點的笑來。右手拿抓著煙荷包,左手摸著站在旁邊的大白狗的耳朵……狗的舌頭舐著他。 可是我總也不相信,怎麼骨頭還會硬與不硬?骨頭不就是骨頭嗎?豬骨頭我也咬不動,羊骨頭我也咬不動,怎麼我的骨頭就和有二伯的骨頭不一樣? 所以,以後我拾到了骨頭,就常常彼此把它們磕一磕。遇到同伴比我大幾歲的,或是小一歲的,我都要和他們試試,怎樣試呢?撞一撞拳頭的骨節,倒是軟多少硬多少?但總也覺不出來。若用力些就撞得很痛,第一次來撞的是啞巴——管事的女兒。起先她不肯,我就告訴她: 「你比我小一歲,來試試,人小骨頭是軟的,看看你軟不軟?」 當時,她的骨節就紅了,我想:她的一定比我軟。可是,看看自己的也紅了。 有一次,有二伯從板牆上掉下來。他摔破了鼻子。 「哼!沒加小心……一隻腿下來……一隻腿掛在牆上……哼!鬧個大頭朝下……」 他好象在嘲笑著他自己,並不用衣襟或是什麼揩去那血,看起來,在流血的似乎不是他自己的鼻子,他挺著很直的背脊走向廂房去,血條一面走著一面更多的畫著他的前襟。已經染了血的手是垂著,而不去按住鼻子。 廚夫歪著脖子站在院心,他說: 「有二爺,你這血真新鮮……我看你多摔兩個也不要緊…… 「哼,小夥子,誰也從年輕過過!就不用挖苦……慢慢就有啦……」他的嘴還在血條裡面笑著。 過一會,有二伯裸著胸脯和肩頭,站在廂房門口,鼻子孔塞著兩塊小東西,他喊著: 「老楊……楊安……有單褂子借給穿穿……明天這件幹啦!就把你的脫下來……我那件掉啦膀子。夾的送去做,還沒倒出工夫去拿……」他手裡抖著那件洗過的衣裳。 「你說什麼?」楊安幾乎是喊著:「你送去做的夾衣裳還沒倒出工夫去拿?有二爺真是忙人!衣服做都做好啦……拿一趟就沒有工夫去拿……有二爺真是二爺,將來要用個跟班的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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