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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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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我看到有二伯偷東西,好象是第二年的夏天,因為那馬蛇菜的花,開得過於鮮紅,院心空場上的高草,長得比我的年齡還快,它超過我了,那草場上的蜂子,蜻蜓,還更來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蟲,也來了一些特殊的草種,它們還會開著花,淡紫色的,一串一串的,站在草場中,它們還特別的高,所以那花穗和小旗子一樣動盪在草場上。 吃完了午飯,我是什麼也不做,專等著小朋友們來,可是他們一個也不來。於是我就跑到糧食房子去,因為母親在清早端了一個方盤走進去過。我想那方盤中……哼……一定是有點什麼東西? 母親把方盤藏得很巧妙,也不把它放在米櫃上,也不放在糧食倉子上,她把它用繩子吊在房梁上了。我正在看著那奇怪的方盤的時候,我聽到板倉裡好象有耗子,也或者牆裡面有耗子……總之,我是聽到了一點響動……過了一會竟有了喘氣的聲音,我想不會是黃鼠狼子?我有點害怕,就故意用手拍著板倉,拍了兩下,聽聽就什麼也沒有了……可是很快又有什麼東西在喘氣……噝噝的……好象肺管裡面起著泡沫。 這次我有點暴躁: 「去!什麼東西……」 有二伯的胸部和他紅色的脖子從板倉伸出來一段……當時,我疑心我也許是在看著木偶戲!但那頂窗透進來的太陽證明給我,被那金紅色液體的東西染著的正是有二伯尖長的突出的鼻子……他的胸膛在白色的單衫下面不能夠再壓制得住,好象小波浪似的在雨點裡面任意的跳著。 他一點聲音也沒有作,只是站著,站著……他完全和一隻受驚的公羊那般愚傻! 我和小朋友們,捉著甲蟲,捕著蜻蜓,我們做這種事情,永不會厭倦。野草,野花,野的蟲子,它們完全經營在我們的手裡,從早晨到黃昏。 假若是個晴好的夜,我就單獨留在草叢裡邊,那裡有閃光的甲蟲,有蟲子低微的吟鳴,有高草搖著的夜影。 有時我竟壓倒了高草,躺在上面,我愛那天空,我愛那星子……聽人說過的海洋,我想也就和這天空差不多了。 晚飯的時候,我抱著一些裝滿了蟲子的盒子,從草叢回來,經過糧食房子的旁邊,使我驚奇的是有二伯還站在那裡,破了的窗洞口露著他發青的嘴角和灰白的眼圈。 「院子裡沒有人嗎?」好象是生病的人喑啞的喉嚨。 「有!我媽在臺階上抽煙。」 「去吧!」 他完全沒有笑容,他蒼白,那頭髮好象牆頭上跑著的野貓的毛皮。 飯桌上,有二伯的位置,那木凳上蹲著一匹小花狗。它戲耍著的時候,那卷尾巴和那銅鈴完全引人可愛。 母親投了一塊肉給它。歪脖的廚子從湯鍋裡取出一塊很大的骨頭來……花狗跳到地上去,追了那骨頭發了狂,那銅鈴暴躁起來…… 小妹妹笑得用筷子打著碗邊,廚夫拉起圍裙來擦著眼睛,母親卻把湯碗倒翻在桌子上了。 「快拿……快拿抹布來,快……流下來啦……」她用手按著嘴,可是總有些飯粒噴出來。 廚夫收拾桌子的時候,就點起煤油燈來,我面向著菜園坐在門檻上,從門道流出來的黃色的燈光當中,砌著我圓圓的頭部和肩膀,我時時舉動著手,揩著額頭的汗水,每揩了一下,那影子也學著我揩了一下。透過我單衫的晚風,像是青藍色的河水似的清涼……後街,糧米店的胡琴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幽遠的回音,東邊也在叫著,西邊也在叫著……日裡黃色的花變成白色的了,紅色的花,變成黑色的了。 火一樣紅的馬蛇菜的花也變成黑色的了。同時,那盤結著牆根的野馬蛇菜的小花,就完全看不見了。 有二伯也許就踏著那些小花走去的,因為他太接近了牆根,我看著他……看著他……他走出了菜園的板門。 他一點也不知道,我從後面跟了上去。因為我覺得奇怪。 他偷這東西做什麼呢?也不好吃,也不好玩。 我追到了板門,他已經過了橋,奔向著東邊的高岡。高岡上的去路,寬宏而明亮。兩邊排著的門樓在月亮下面,我把它們當成廟堂一般想像。 有二伯的背上那圓圓的小袋子我還看得見的時候,遠處,在他的前方,就起著狗叫了。 第三次我看見他偷東西,也許是第四次……但這也就是最後的一次。 他掮了大澡盆從菜園的邊上橫穿了過去,一些龍頭花被他撞掉下來。這次好象他一點也不害怕,那白洋鐵的澡盆剛郎剛郎的埋沒著他的頭部在呻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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