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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玻璃的故事(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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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從沙河子屯走親回來的王大媽,和以前的王大媽不同了,她已經窺破了命運的奧秘,感覺到窮苦、孤獨,而且生活可怕。 在屯口路過那座新墳的時候,她又注視了一下。現在她不是讚美那墓石和香案的講究,而是想,這裡是埋葬著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也許他生前是個闊財主,也許遺留在世上一些叔伯、子孫和親族,而他自己是解脫了…… 王大媽回到榆樹屯子三天了。榆樹屯子的人從她牆外經過,聽不見她的話聲了,再也望不見她那充滿生命力的眼睛和笑容了,人們還以為王大媽走親沒有回來。 王大媽每天坐在暖炕上,不落地,兩隻眼睛望著渺茫的前方,仿佛望那遠不可及的什麼物體,而實在是連窗戶和屋壁都沒有望見。豬叫的太淒慘了,就叫王立渣豬食兒,肚子餓了,叫王立煮點包米,她自己仿佛牽扯在某種營生倒不出空來。 不久,王大媽犯了病,又咳嗽,又喘哮。王大媽自己知道沒有希望了,就把王立叫到跟前,握著王立的手說:「立子,你媽不中了,到沙河子屯叫你姐姐回來一趟吧!」又說:「我若是有那麼一天不喘氣,你怎麼過呢?再沒有人疼愛你了,沒有人再照顧你穿衣吃飯了!媽活著,還是份人家,媽死了,你怎麼過呢?」 王立哭的不能說清楚話:「……別說……媽會好的!」 「立子,記住我的話,我活著是立誓不讓你向外跑的,可是媽現在不了……立子,到黑河挖金子去吧!」 王大媽是在這年冬天死的,王大媽死後,王立到底背著小包袱,到黑河挖金子去了。 第二年,春天又來到了榆樹屯子。人們照常的耕地、播種。布穀鳥照常的站在樹蔭下低鳴著,榆樹屯子的人們已經忘記了屯口王大媽這份人家。 王大媽那所茅草房屋頂,露天了,像死人坦露著肋骨那樣坦露著柱子和椽子。房門還扣著鎖,紙窗卻破了,能看見露天的暖炕,而且院子生長了一片野草的綠茵。 這年春天依然很暖和。河開凍以後,冰解以後,到處都是流的震耳幽韻,而且窩卵兒——那歌唱春回的北方山國的詩人,也依然在高的晴空,愉快的抖著廣播著悅耳的讚美春之詩樂。 清明節,王大媽墳前出現了紙束。有的說是她閨女來過,但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聽見過哭聲。 王大媽的土墳上,生了初生的艾草和狼尾草,而且一天天蓬茂,繁密起來了。 附:一九四二年冬,為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二日蕭紅逝世一周年忌日追撰。是稿,乃蕭紅逝前避居香港思豪大酒店之某夜,為餘口述者。適英日隔海炮戰極烈,然口述者如獨處一境,聽者亦如身在炮火之外,惜未畢,而六樓中彈焉,轟然之聲如身碎骨裂,觸鼻皆硫磺氣。起避底樓,口述者因而中斷,故餘追憶止此而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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