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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博士(2)


  她的朋友用手捋捋她腦後的頭髮,向著鏡裡的何小姐說:「聽說他家裡也很有錢,不過他喜歡裝窮罷了。你當他真是一個窮鬼麼?」

  「可不是,他當出國的時候,還說他的路費和學費都是別人的呢。」

  「用他父母的錢也可以說是別人的。」她的朋友這樣說。

  「也許他故意這樣說吧。」她越發高興了。

  黃小姐催她說:「頭髮燙好了,你快下去吧。關於他的話還多著呢。回頭我再慢慢地告訴你。教客廳裡那個人等久了,不好意思。」

  「你瞧,未曾相識先有情。多停一會兒就把人等死了!」她奚落著她的女朋友,便起身要到客廳去。走到房門口正與表哥輔仁撞個滿懷。表妹問:「你急什麼?險些兒把人撞倒!」

  「我今晚上要化裝做交際明星,借了這套衣服,請妹妹先給我打扮起來,看看時樣不時樣。」

  「你到媽屋裡去,教丫頭們給你打扮吧。我屋裡有客,不方便。你打扮好就到那邊給我去瞧瞧。瞧你淨以為自己很美,淨想扮女人。」

  「這年頭扮女人到外洋也是博士待遇,為什麼扮不得?」

  「怕的是你扮女人,會受『遊街示眾』的待遇咧。」

  她到客廳,便說:「吳博士,久候了,對不起。」

  「沒有什麼。今晚上你一定能賞臉吧。」

  「豈敢。我一定奉陪。您瞧我都打扮好了。」

  主客坐下,敘了些閒話。何小姐才說她有一位表哥甄輔仁現在沒有事情,好歹在教育界給他安置一個地位。在何小姐方面,本不曉得她表哥在外洋到底進了學校沒有。她只知道他是借著當隨員的名義出國的。她以為一留洋回來,假如倒黴也可以當一個大學教授,吳先生在教育界很認識些可以為力的人,所以非請求他不可。在吳先生方面,本知道這位甄博士的來歷,不過不知道他就是何小姐的表兄。這一來,他也不好推辭,因為他也有求於她。何小姐知道他有幾分愛她,也不好明明地拒絕,當他說出情話的時候,只是笑而不答。她用別的話來支開。

  她問吳博士說:「在美國得博士不容易吧?」

  「難極啦。一篇論文那麼厚。」他比方著,接下去說,「還要考英、俄、德、法幾國文字,好些老教授圍著你,好像審犯人一樣。稍微差了一點,就通不過。」

  何小姐心裡暗喜,喜的是她的情人在美國用很短的時間,能夠考上那麼難的博士。

  她又問:「您寫的論文是什麼題目?」

  「凡是博士論文都是很高深很專門的。太普通和太淺近的,不說寫,把題目一提出來,就通不過。近年來關於中國文化的論文很時興,西方人厭棄他們的文化,想得些中國文化去調和調和。我寫的是一篇《麻雀牌與中國文化》。這題目重要極了。我要把麻雀牌在中國文化和世界文化的地位介紹出來。我從中國經書裡引出很多的證明,如《詩經》裡『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的『雀』便是麻雀牌的『雀』。為什麼呢?真的雀哪會有角呢?一定是麻雀牌才有八隻角呀。『穿我屋』表示當時麻雀很流行,幾乎家家都穿到的意思。可見那時候的生活很豐裕,像現在的美國一樣。

  這個鐵證,無論哪一個學者都不能推翻。又如『索子』本是『竹子』,寧波音讀『竹』為『索』,也是我考證出來的。還有一個理論是麻雀牌的名字是從『一竹』得來的。做牌的人把『一竹』雕成一隻鳥的樣子,沒有學問的人便叫它做『麻雀』,其實是一隻鳳,取『鳴鳳在竹』的意思。這個理論與我剛才說的雀也不衝突,因為鳳凰是貴族的,到了做那首詩的時代,已經民眾化了,變為小家雀了。此外還有許多別人沒曾考證過的理論,我都寫在論文裡。您若喜歡念,我明天就送一本過來獻獻醜。請您指教指教。我寫的可是英文。我為那論文花了一千多塊美元。您看要在外國得個博士多難呀,又得花時間,又得花精神,又得花很多的金錢。」

  何小姐聽他說得天花亂墜,也不能評判他說的到底是對不對,只一味地稱讚他有學問。她站起來,說:「時候快到了,請你且等一等,我到屋裡裝飾一下就與你一同去。我還要介紹一位甜人給你。我想你一定會很喜歡她。」她說著便自出去了。吳博士心裡直盼著要認識那人。

  她回到自己屋裡,見黃小姐張皇地從她的床邊走近前來。

  「你放什麼在我床裡啦?」何小姐問。

  「沒什麼。」

  「我不信。」何小姐一面說一面走近床邊去翻她的枕頭。她搜出一捲筒的郵件,指著黃小姐說,「你還搗鬼!」

  黃小姐笑說:「這是剛才外頭送進來的。所以把它藏在你的枕底,等你今晚上回來,可以得到意外的喜歡。我想那一定是你的甜心寄來的。 」

  「也許是他寄來的吧。」她說著,一面打開那捲筒,原來是一張文憑。她非常地喜歡,對著她的朋友說:「你瞧,他的博士文憑都寄來給我了!多麼好看的一張文憑呀,羊皮做的咧!」

  她們一同看著上面的文字和金印。她的朋友拿起空筒子在那裡摩挲著,顯出是很羡慕的樣子。

  何小姐說:「那邊那個人也是一個博士呀,你何必那麼羡慕我的呢?」

  她的朋友不好意思,低著頭儘管看那空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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