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日記中國人不打中國人_謝冰瑩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九月三十號下午一點鐘的時候，黃參議帶領了我們一行四個人，來到了五九師的師部，吳軍長正坐在電話機面前，見到我們，就微笑地說：「你們到底來了！」

　　經過軍長的介紹後，我和佩蘭坐到用兩張方桌拼成的長桌上去，儼然像開會似的那麼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起初談了些關於前方戰事的消息，後來大家談話的方向，轉到我自己身上了。

　　「你們真勇敢，居然也跑到最前線來了！」

　　區師長說著，他們都笑了，我正想說話，卻被軍長先搶去了機會：「她是到火在線來尋找文章材料的。」

　　「好極了，好極了，這裡有一段好材料，讓我告訴你，希望你宣傳一下。」

　　區師長一手抓住了那個擺在桌上，還沒有被我發現的炮彈給我看，並且首先告訴我這是炮彈的「信管」，還沒有爆炸的。

　　「這是從日本軍隊裡，我們的東北弟兄打過來的炮彈。」他開始敘述「信管」的故事：「他們因為不願轟炸自己本國的弟兄，所以把炮彈帽的螺絲沒有扭緊，因此打過來的一百多枚炮彈，沒有一個是炸的。」

　　「呵，有這樣的事，是真的嗎？」

　　我聽了一面高興，一面還帶著幾分懷疑。

　　「當然是真的。這個『信管』就是在我們師部的門口拾的，如果炸了，我們不都完了嗎？」

　　正在大家聽了哈哈大笑時，×師長又接下去說：「唉！東北四省的同胞真可憐！他們因為被日本帝國主義者壓迫來當炮灰打中國，其實他們是和我們一樣熱心愛國的。因為不忍屠殺自己的同胞，所以費盡苦心，想出打炮彈而使它不炸的方法，來敷衍日本人；誰知道這秘密立刻被發覺了，這兩天槍斃了大批的東北人。此後每三四個東北人，就有一個日本兵監視他們打炮，所以今天打過來的都爆炸了。

　　「還有一次，是在夜間放步哨的時候，兩方面的哨兵開始談話了：『喂，弟兄，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我們的槍朝天放，你們為什麼真的向我們打來？』東北人這樣說。

　　「『我們怎麼知道敵人裡面還有自己的弟兄，你們為什麼不反過來，掉轉槍頭向日本鬼放？』

　　「我們的士兵剛說到這裡，東北人忙說：『快不要說了，弟兄！班長來了，班長來了！』那種慌張恐懼的聲調，真正可憐到極點了。等到班長一走，他們又繼續著談，東北人說：『我們何嘗不願意掉轉槍頭打日本人呢？只是被他們監視，被他們強迫，沒有辦法。我們如果不開槍，他們就從後頭打我們。』

　　「『唉！弟兄，你們未免太不行了！』我們的士兵回答他：『幾個人難道還打不死他一個嗎？你們有很多人，早就應該打死他們反正過來。要知道日本鬼最怕死，老是躲在後面驅使你們來打先鋒。你們橫直是死，與其被我們當做敵人打死，不如因愛國而被日本人槍斃的來得光榮，偉大！』

　　「剛說到這裡，東北兵又匆忙說：『呵！快不要說了，巡查又來了！』

　　「由這些事實證明，可知東北人，最大多數都是愛國的，只有少數漢奸甘願被他利用。他們現在都知道，日本帝國主義者，是世界最兇暴最殘忍的強盜，人類中的劊子手，所以都願意投誠；而我們對於日本的俘虜，卻這樣優待，對於東北人，自然更要歡迎他們全體反過來，和我們共同抗日！」

　　區師長一口氣說到這裡，大家都覺得特別興奮起來，誰說東北人不愛國？他們在敵人的監視，敵人的高壓之下，居然敢違抗命令，不轟炸我們，居然敢反正，他們是愛國的，勇敢的。我們不但要同情他們，敬愛他們，欽佩他們，而且更希望他們全體反過來，和我們英勇抗日的弟兄，站在一條戰線上和敵人拚命，打回老家去，收回中國所有的失地！

　　我又拿起「信管」來，細細地看了一番，這是一顆能夠打三千六百米遠的炮彈，上面刻有「東」「昭」「加修」等字，很重，我想至少有兩磅多。

　　「感謝我們的東北同胞，否則這一百多顆炮彈，不知道要炸毀我們多少房屋，炸死我們多少戰士！」

　　我說著，高興得幾乎要大叫起來。

　　在斜風細雨，炮聲隆隆中，我們辭別了主人，披上偽裝，向××地××師進發。

　　一九三七年十月一日上午三時，於××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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