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冰瑩偉大的母親

偉大的母親

　　不知是否因為母親太胖而又愛喝酒的緣故，她突然中風了！患著半身不遂的癱疾，非常感覺痛苦。我一連回家探視兩次，看見母親越來越瘦了，眼珠突出，顴角高聳，整天躺在床上，含著兩眶眼淚，哀怨地望著環侍在她身邊的兒媳歎息。

　　「兒呀！你太像我了，我的個性完全遺傳給你一個人了！」

　　有一天晚上，我起來倒茶給母親喝，她突然這樣微笑地對我說。

　　細細地一想，真的，我的性格太像母親了。她有鋼鐵一般的意志，凡是她決心要做的事情，一定要使它實現；即使經過無數的阻礙，困難，或者遭我父親的反對，她也要做下去；如果萬一這件事失敗了，她也絕不懊喪，絕不悔恨。

　　「錯了就算了，懊惱也沒用，得了一個教訓，以後不再錯就是！」

　　這是母親常說的一句話。

　　她生來就具有英雄一般的性格，痛恨「強淩弱，眾暴寡」，好打抱不平，動不動就搬出道理來講。她雖然生長在封建時代，但並不承認女子是弱者，一定要依賴男人才能生存。外祖母沒有兒子，只有三個女兒，她是長女，外祖母擺小攤賣豆腐的時候，十歲的小姑娘，就當起掌櫃來了。

　　後來外祖母的眼睛，突然病瞎了，母親本想一生不出嫁，用她的勞力來養活父母；誰知外祖父終於把她嫁給一個比她大十三歲，中了舉的老爺——我的父親——做窮太太了。

　　母親自從十六歲來到我家後，每天早晨從雞啼頭遍就起床，一直勞作到三更過了才入睡。整整地四十四年了，她天天過著這樣的日子，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生活是艱苦的，勞碌的。她認為人生在世，不做事，是不應該吃飯的。她不願意休息，也許從來就沒有夢想過休息。鄉下的工作，她除了因為三寸金蓮的限制，沒有下過田插秧外，其餘如：鋤土，採茶，拔豬草，挑水，舂米……甚麼苦工她都做過。

　　母親生我們兄妹五人，所有衣服鞋襪，都是她雙手做成的。今年六十歲了，她還自己洗衣服，煮飯菜，全家除了用一個長工外，她不許媳婦們雇老媽子，養丫頭。她是那樣地節儉，那樣地刻苦自己，連一個鹽蛋也捨不得吃，十年前的破鞋子，還在補著穿；然而，對待別人，她卻特別寬大，貧苦的人家，借了錢米不要他還，遇著旱災水禍的時候，她不但不向佃農索租谷，而且她還要借了糧米來周濟他們；如果正在吃飯的時候，見到拖兒背女的乞婦來了，連忙把自己碗裡的飯，倒給她們吃；若是遇到乞丐是一個壯丁，她就毫不客氣地駕一聲：

　　「有力氣不去做工，餓死也活該！」

　　以前，我對母親的觀察是錯誤的，我總以為她的思想太舊，太固執，經過去年兩次回家的結果，雖然和她相處只有短短的二十天，可是對她有比以前更深的瞭解。

　　母親愛丈夫，愛兒女，也愛國家。徵收航空救國捐的來到鄉村，母親不但慷慨解囊，她還領了收捐的人挨家挨戶地宣傳：

　　「凡是中國人，都應該踴躍捐輸，要把敵人打倒了，大家才能安居樂業。」

　　「求人不如求己。」這是母親的信條，也是她時時拿來教訓後輩的格言。根據她的思想，家庭裡減少一個寄生蟲，就是增加社會一份幸福。

　　母親是慈愛的，能幹的，凡是和她相處過的鄰居，都覺得她是一位崇高的，偉大的女性。我有個這樣像孟母一樣的好母親，實在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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