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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嘉州系年考證(7)


  大曆二年丁未(767)五十三歲

  四月,杜鴻漸入朝奏事,以崔寧知西川留後。六月,鴻漸至京師,薦寧才堪寄任,上乃留鴻漸複知政事,使職遂罷。是月,公始赴嘉州刺史任。

  《早春陪崔中丞同泛浣花溪宴》詩之崔中丞當即崔寧。公去年秋始至成都,明年在嘉州,此曰早春,宜為本年之早春。《江上春歎》詩曰「憶得故園時」,此江當指蜀江,詩曰「從人覓顏色」,乃居幕府時語氣,非任郡守時也,故知此言春日亦本年春。《送崔員外入奏因訪故園》詩有巴山漢水等語,明在蜀中,又曰:「仙郎去得意,亞相正承恩。」知崔乃為杜鴻漸入奏,詩當作于本年四月鴻漸未還朝以前。此上三詩皆本年春作于成都,可證本年春猶未赴嘉州也。《送趙侍禦歸上都》詩曰:「霜隨驅夏暑,風逐振江濤。」江濤應指蜀江。此亦成都詩,作于本年夏者也。《過王判官西津所居》詩曰:「潛移岷山石,暗引巴江流。」明在蜀中。詩又曰「落日出公堂。」節度使幕有判官,出公堂,出使院也。此亦當為成都詩,其曰「竹深夏已秋」者,則夏令向盡而秋未遽至,時在六月也。以上二詩地在成都,而時當夏月,可證本年夏猶未赴嘉州也。

  然《赴犍為經龍閣道》曰「汗流出鳥道,膽碎窺龍渦,驟雨暗溪口,歸雲網松蘿」,《江上阻風雨》曰,「雲低岸花掩,水漲灘草沒」,《初至犍為作》曰,「草生公府靜,花落訟庭閑,雲雨連三峽,風塵到百蠻」,皆似夏日景物,而《登嘉州淩雲寺作》曰「夏日寒颼颼」,則既抵嘉州,仍在夏日。(前三詩皆言雲雨,《淩雲寺》詩亦曰「回風吹虎穴,片雨當龍湫,僧房雲濛濛」,故知四詩時日最相近。)前在成都時已是盛夏,今至犍為,仍雲夏月,則發成都,抵犍為,並在六月矣。蓋杜鴻漸本年六月,複知政事,罷使職,於是幕府解散,而公亦得離成都赴嘉州之任耳。

  大曆三年戊申(768)五十四歲

  在嘉州。七月,罷官東歸,至戎州,阻群盜,淹泊瀘口。久之乃改計北行,遂卻至成都。

  《阻戎瀘間群盜》詩原注「戊申歲,餘罷官東歸」,《東歸發犍為至泥溪舟中作》詩曰「七月江水大,滄波滿秋空」,知罷官東歸在本年七月也。《阻戎瀘間群盜》詩注又曰「屬斷江路,時淹泊戎州」,詩曰「帝鄉北近日,瀘口南連蠻。何當遇長房,縮地到京關」,則是旅泊於瀘口。按《通鑒》,大曆三年四月,崔寧入朝,以弟寬為留後,瀘州刺史楊子琳帥精騎數千乘虛突入成都。寬與子琳戰,數不利。七月,崔甯妾任氏出家財數十萬募兵,得數千人,帥以擊子琳,破之。子琳走。公七月罷官歸家,不由成都出劍門北上,而取江路東行者,蓋因其時成都戰氛未息,或甫息而秩序尚未恢復耳。《通鑒》又稱楊子琳既敗,還瀘州,招聚亡命,得數千人,沿江東下,聲言入朝。子琳兵敗,退還瀘州。公此行若取道成都,則難免與潰卒相遇於途中。然洎公既至戎瀘間,而群盜複起,江路亦斷,淹泊江幹,既非長策,則不得不卻回成都,仍取陸路北歸。明年又有成都詩,可證其回至成都矣。

  然公旅泊巴南似為時頗久。《青山峽口泊舟懷狄侍禦》詩曰:「往來巴山道,三見秋草雕。」自大曆元年初秋入蜀至本年秋為三年,則詩當為本年所作。詩又曰:「九月蘆花新,彌令客心焦,」則本年九月猶在巴南也。又《楚(當為秋字之訛)夕游泊古興》曰「秋風冷蕭瑟,蘆荻花紛紛」,《晚發五渡》曰「蘆花雜渚田」,《下外江懷終南舊居》曰「水宿已淹時,蘆花白如雪」,諸篇並言蘆花,與《青山峽口》詩同,當屬一時所作。意九月尚未回至成都也。

  大曆四年己酉(769)五十五歲

  旅寓成都。《招北客文》疑作于本年。

  《西蜀旅舍春歎寄朝中故人呈狄評事》詩題曰「旅舍」,則非佐幕時,亦非守郡時,此當為本年春作,杜《序》所雲「無幾使罷,寓居於蜀」者是也。然他篇(《阻戎瀘間群盜》)曰「罷官自南蜀」,指嘉州,此曰「西蜀旅舍」則當指成都,故知本年春已至成都。詩曰「吾將稅歸鞅,舊國如咫尺」,則意欲取陸路北歸之明證。《送綿州李司馬秩滿歸京因呈李兵部》詩曰「久客厭江月,罷官思早歸,眼看春光老,羞見梨花飛」,似亦本年春作于成都。《客舍悲秋有懷兩省舊遊呈幕中諸公》詩曰「三度為郎已白頭,一從出守五經秋」,自永泰元年出守,至本年為五年。題曰幕中諸公,則與前詩曰「西蜀旅舍」者正合。據此,則本年秋公仍在成都。

  杜《序》「旅軫有日,犯軑俟時,吉往凶歸,嗚呼不祿。」唐李歸一《王屋山志》及《唐詩紀事》並雲「中原多故,卒死於蜀。」然據《舊書·代宗紀》,本年十二月戊戌,左僕射冀國公裴冕薨,公有《故僕射裴公挽歌三首》,則本年十二月,公猶健在也。

  杜《序》「時西川節度因辭受職,本非朝旨。其部統之內,文武衣冠,附會阿諛,以求自結,皆曰中原多故,劍外少(疑當作小)康,可以庇躬,無暇向闕。公乃著《招蜀客歸》一篇,申明逆順之理,抑挫佞邪之計。有識者感歎,奸謀者慚沮,播德澤于梁益,暢皇風於邛僰。」案《文苑英華》有岑參《招北客》文,即杜所雲《招蜀客歸》也。《北夢瑣言》引「千歲老蛟」數句,亦作岑參。《文粹》三十三錄《招北客文》作獨孤及撰,後人遂以為岑作《招蜀客歸》別為一文,今佚,其實非也。公《峨眉東腳臨江聽猿懷二室舊廬》詩曰「哀猿不可聽,北客欲流涕」,《巴南舟中思陸渾別業》詩曰「瀘水南州遠,巴山北客稀」,公詩屢用北客字,則文題當以招北客歸為正,杜確誤憶,題為《招蜀客歸》,後世因之,遂多異說。

  姚鉉以為獨孤及作,不知何據。今趙懷玉刊本《毗陵集》實無此篇,惟補遺有之,雲錄自《文粹》,則以此文為獨孤及作,《文粹》而外,亦別無佐證也。文末曰:「蜀之北兮可以往,北客歸去來兮。」亦自述其將出劍門北歸長安之意,此與本年《西蜀旅舍春歎》詩「吾將稅歸鞅,舊國如咫尺」之語正合。

  大曆五年庚戌(770)五十六歲

  正月,卒于成都旅舍。

  公詩歲月可考者,止於去年十二月之《故僕射裴公挽歌》。賴譜據杜甫《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詩序雲,「今海內忘形故人,獨漢中王瑀與昭州敬使君超先。」詩作於大曆五年正月二十一日,而稱海內忘形故人,不及岑公,必其時公已逝世。案此說甚是,杜詩作于本年正月二十一日,則公之卒,當在正月二十一日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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