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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先生年譜會箋(6)


  天寶十三載甲午(754)是年,戶部奏郡縣戶口之數,為唐代之極盛。關中大饑。制舉始試詩賦。元結、韓翃登進士第;獨孤及舉洞曉玄經科,登第。崔顥,元德秀卒。蘇源明入為國子司業。陸贄生。

  公四十三歲。在長安。進《封西嶽賦》。

  黃曰:「是年二月,右相兼文部尚書楊國忠守司空,即《封西嶽表》所雲『元弼司空』也。故知進表在是年。」按又有《贈獻納使田澄》詩曰:「揚雄更有《河東賦》,唯待吹噓送上天」,當是獻賦前所投贈者。

  自東都移家至長安,居南城之下杜城。

  據《橋陵詩》,知是年秋後,自長安移家至奉先。然公家本在東都,其何時徙居長安,則詩中無明文可考。惟《遣興三首》曰:「客子念故宅,三年門巷空」,(故宅,指東都之宅,驗本詩可知)仇定此詩作于乾元元年,上數三年,則初離故宅時為天寶十四載。此明與《橋陵詩》所紀不合;十三載,已自長安移家奉先,不得十四載始離東都至長安也。今定《遣興》作於至德二載,則作詩時距本年(天寶十三載)適為三年,與《橋陵詩》無牴牾矣。又據《橋陵詩》,既知自長安移家至奉先,在天寶十三載秋後,再參以「三年門巷空」之句,則知公眷屬自東都至長安,必在天寶十三載正月以後,十月以前。《秋雨歎》(盧編在天寶十三載)曰:「長安布衣誰與數,反鎖衡門守環堵」,又曰「稚子無憂走風雨」(疑指宗文),知是年秋,公已置宅長安,妻子亦俱至也。《夏日李公見訪》(舊但雲天寶末作,茲定為天寶十三載)曰:「貧居類村塢,僻近城南樓」,曰:「孰謂吾廬幽」,知是年夏公有宅在長安也。詩中暗示,止於此際。移家長安,疑在天寶十三載之春。《遣興》又雲「昔在洛陽時,親友相追攀,送客東郊道,遨遊宿南山」,知迎眷來京之役,公實親任之。然本年詩中,不言歸東都事,蓋偶然失紀耳。考前此數年詩文中曰:「賣藥都市,寄食朋友」(《進三大禮賦表》),曰:「垂老獨漂萍」(《贈張四學士》),曰:「此身飲罷無歸處」(《樂遊園歌》),曰:「寄食於人,奔走不暇」(《進雕賦表》),曰:「恐懼棄捐忍羈旅」(《白絲行》),曰:「臥病長安旅次」(《秋述》),皆言長安無家也;而十載在杜位宅守歲,十一載將歸東都,《留別二學士詩》曰:「欲整還鄉旆」,尤為前此未移家長安之明證。然《游何將軍山林》曰:「盡撚書籍賣,來問爾東家」,《重過何氏》曰:「何日沾微祿,歸山買薄田」,已萌置宅城南之念矣;(《通志》:「少陵原,乃樊川北原,自司馬村起,至何將軍山林而盡,……在杜城之東,韋曲之西。」)《贈鄭諫議》曰:「築居仙縹緲,旅食歲崢嶸」,惟其有築居之心而力不足,故有此歎;《曲江三首》曰:「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將移住南山邊」,則移居之決心,已明白表示矣。此皆十一二載之詩,足證其時移家之心雖切,然猶未能見諸事實。至《夏日李公見訪》,始有「貧居類村塢,僻近城南樓」及「孰謂吾廬幽」之語。《橋陵詩》曰:「軻辭下杜;」下杜,即李公見訪之處也。《長安志》云:下杜城在長安縣一十五裡,此曰「僻近城南樓」,正與下杜城之方位合,其證一也。《李公見訪詩》又云:「展席俯長流」,而杜陵之樊鄉有樊川,橘水自樊川西北流,經下杜城,趙曰「展席俯長流」,即當此地,其證二也。又《九日五首》曰:「故里樊川菊」,《哀江頭》原注曰:「甫家居在城南」,與赴奉先前所居之處,及李公見訪之處皆合,故知公之自稱「杜陵野老」,實因嘗居其地,非徒循族望之舊稱也。

  因田梁丘投詩河西節度使哥舒翰。

  唐制,從軍歲久者,得為大郡。公交遊中如高適、岑參輩,皆以不得志於中朝,乃走絕塞,投戎幕,以為進身之階。是時武人握重兵,位極功高,威名震中外者,哥舒翰,安祿山耳。翰為人尤權奇倜儻,已然諾,縱蒱好酒,有任俠風;又能甄用才俊,並世文士,如嚴武、高適、呂、蕭昕,皆辟置幕下,委之軍務。自李林甫死,楊國忠當國,公仍不見用,再三獻賦,複不蒙省錄。至是遂欲依翰,故因翰判官田梁丘投詩以示意,又別為詩贈田,乞為夤緣。《投贈哥舒開府翰二十韻》云:「防身一長劍,將欲倚崆峒」,此投詩之主旨也。《贈田判官》詩云:「陳留阮瑀爭誰長,京兆田郎早見招,麾下賴君才並美,獨能無意向漁樵?」仇注:「阮瑀指高適,適本封丘尉,與陳留相近,他章雲『好在阮元瑜』可證。高之入幕,必由田君所薦,故雲早見招而幕下賴之。留意漁樵,公仍望其汲引也。」陳廷敬曰:「考《王思禮傳》,天寶十三載,吐谷渾蘇毗王款塞,明皇詔翰應接。舊注以此當降王款朝(按《贈田》詩中有此語),是也。其謂報命而入朝,此意料之詞,不見確據。考《帝紀》及《翰傳》,天寶十三載,無翰入朝事。是年,翰遘風疾,因入京,廢疾於家。田蓋以使事入奏,當在翰未疾之先,非隨翰入朝也。公所投詩,當是一時作,或即因田而投贈於翰也。」多按《舊書·方伎·金梁鳳傳》:「天寶十三載,客於河西,……時因哥舒翰為節度使,詔入京師。」陳謂天寶十三載無翰入朝事,未確。其雲公因田投詩於翰,則是也。

  歲中,張垍自盧溪召還,再遷為太常卿,公複上詩求助。

  《贈張卿》詩:「萍泛無休日,桃陰想舊蹊,吹噓人所羨,騰躍事仍睽,……顧深慚鍛煉,才小辱提攜。」朱注:「垍必嘗薦公而不達,故有吹噓、提攜等句。」多按前此(約當天寶九載)嘗贈張詩,張之薦公,當在其時。前詩云「儻憶山陽會」,此詩亦雲「桃陰想舊蹊」,張必公之舊交。此詩又曰「幾時陪羽獵,應指釣璜溪」,是仍望其汲引也。

  又進《雕賦》,表中詞益哀激。

  仇注:「表中雲自七歲綴筆,向四十年,其年次又在進《三大禮賦》後,應是天寶三載所作。」又云:「公三上賦而朝廷不用,故複托雕鳥以寄意。」

  秋後,淫雨害稼,物價暴貴,公生計益艱。

  本年春日作《醉時歌》曰:「杜陵野客人更嗤,被褐短窄鬢如絲,日糴太倉五升米,……得錢即相覓,沽酒不復疑。」然此特醉中作歌一,時豪語耳。《進封西嶽賦表》云:「退嘗困於衣食」,《進雕賦表》云:「衣不蓋體,嘗寄食於人,奔走不暇」,則庶幾近實。《示從孫濟》云:「所來為宗族,亦不為盤飧。小人利口實,薄俗難具論,勿受外嫌猜,同姓古所敦」,似是乏食之際,屢從濟就食,因見猜疑,而有此作,其事可笑,其情尤悲。《秋雨歎》云:「城中斗米換衾裯」,就食于濟,蓋即在其時。遂攜家往奉先,館於廨舍。《橋陵詩》:「軻辭下杜,飄颻淩濁涇,諸生舊短褐一,旅泛浮萍,荒歲兒女瘦,暮途涕泗零。主人念老馬,廨署容秋螢。流寓理豈愜?窮愁醉不醒。」按曰:「荒歲兒女瘦」,明此行攜家與俱。公妻子已于本年至奉先,故明年得自京赴奉先就妻子也。

  天寶十四載乙未(755)十一月,安祿山反,陷河北諸郡;郭子儀為朔方副節度使。十二月東京陷,哥舒翰為兵馬副元帥,守潼關;高適拜左拾遺,轉監察禦史。王昌齡為閭丘曉所殺。

  公四十四歲。在長安。歲中往白水縣,

  今陝西關中道白水縣,唐屬左馮翊同州。

  省舅氏崔十九翁。時崔為白水尉。九月,同崔至奉先。

  公夫人楊氏。《九日楊奉先會白水崔明府》之楊奉先,疑即其內家之為奉先令者。公自去秋移家來奉先,即依此人。公與楊若非親近,則妻子豈得寄寓於廨署?

  十月,歸長安,授河西尉,不拜,《夔府詠懷》:「昔罷河西尉,初興薊北師。」河西縣故城在今雲南河西縣境。

  改右衛率府胄曹參軍。

  《官定後戲贈》:「不作河西尉,淒涼為折腰,老夫怕趨走,率府且逍遙。耽酒須微祿,狂歌托聖朝。故山歸興盡,回首向風飆。」公辭尉就率府,取其逍遙,得以飲酒狂歌耳。然亦不得已,故有回首故山之慨。《去矣行》:「野人曠蕩無顏,豈可久在王侯間?未試囊中餐玉法,明朝且入藍田山。」蓋既得官後,又未嘗一日不思去也。

  十一月,又赴奉先探妻子,作《自京赴奉先

  詠懷五百字》。歲暮,喪幼子。

  見《詠懷五百字》。

  天寶十五載「即至德元載」丙申(756)正月,安祿山僭號于東京;李光弼為河東節度副大使。六月,哥舒翰戰敗於靈寶西,祿山陷潼關。玄宗奔蜀,出延秋門,次馬嵬,陳玄禮殺楊國忠,貴妃自縊。祿山陷京師。七月,上傳位於太子(起居舍人知制誥賈至撰冊),改元。李泌至靈武。回紇吐蕃請助國討賊。八月,安祿山取長安樂工犀象詣洛陽,宴其群臣于凝碧池。十月,房琯為招討節度使,與賊戰于陳陶斜,敗績。永王璘反,率兵東下,引李白為僚佐。十二月,高適為淮南節度使,討永王璘。是年,岑參領伊西北庭度支副使。郎士元、皇甫冉登進士第。

  公四十五歲。歲初在長安。

  有《蘇端薛複筵簡薛華醉歌》,及《晦日尋崔戢李封》詩。

  五月,至奉先避難,攜家往白水,寄居舅氏崔少府高齋。

  《白水崔少府十九翁高齋三十韻》曰:「客從南縣來,……況當朱炎赫。」錢箋:「《寰宇記》『蒲城縣,本漢重泉縣地,後魏分白水縣,置南白水縣,以在白水之南為名,廢帝三年改為蒲城,開元中改為奉先。』公從奉先來,循其舊名,故曰『南』。」詩又曰:「高齋坐林杪,信宿遊衍闃……始知賢主人,贈此遣愁寂。」

  六月,又自白水,取道華原,

  《三川觀水漲二十韻》:「我經華原來。」三川縣屬鄜州。

  赴鄜州。

  今陝西榆林道鄜縣。

  至三川縣同家窪,寓故人孫宰家。

  《元和郡縣誌》:「同州白水縣,漢彭衙縣地。」各注謂彭衙屬鄜州,非也。公《彭衙行》曰:「憶昔避賊初,北走經險艱,夜深彭衙道,月照白水山」,蓋述初發白水時情景也。同家窪則途中所經地,故人孫宰居焉,因留其家。《彭衙行》述此行避亂之顛末甚悉,曰:「……盡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顏,參差穀鳥吟,不見遊子還。癡女饑咬我,啼畏虎狼聞,懷中掩其口,反側聲愈嗔。小兒強解事,故索苦李餐。(以上敘初發白水,途中兒女顛連之苦。)一旬半雷雨,泥濘相攀牽,既無禦雨備,徑滑衣又寒。有時經契闊,竟日數里間。野果充餱糧,卑枝成屋椽,早行石上水,暮宿天邊煙。(以上敘雨後行蹇、困頓流離之狀。)小留同家窪,欲出蘆子關。故人有孫宰,高義薄曾雲,延客已曛黑,張燈啟重門,暖湯濯我足,剪紙招我魂。從此出妻孥,相視涕闌幹,眾雛爛熳睡,喚起沾盤飧——『誓將與夫子,永結為弟兄!』遂空所坐堂,安居奉我歡。」(以上敘孫宰晉接及周恤之情誼。)又《三川觀水漲二十韻》所紀亦同時事,詩曰:「我經華原來,不復見平陸,北上惟土山,(按《元和郡縣誌》:「土門山在華原縣東南四裡。」)連天走窮穀。火雲出無時,飛電常在目。自多窮岫雨,行潦相豗蹙,蓊匌川氣黃,群流會空曲。清晨望高浪,忽謂陰崖踣——恐泥竄蛟龍,登危聚麋鹿,枯查卷拔樹,礧磈共充塞,聲吹鬼神下,勢閱人代速,……」按前詩言途中苦雨,此亦言多雨而致川漲,所指宜即一事。

  聞肅宗及位靈武,即留妻子于三川,

  後有《述懷》詩曰:「寄書問三川,不知家在否。」

  孑身從蘆子關奔行在所。

  途中為賊所得,遂至長安。九月,于長安路隅遇宗

  室子弟,乞捨身為奴,感慟作《哀王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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