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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先生年譜會箋(4)


  天寶四載乙酉(745)八月,冊太真為貴妃,三姊皆賜第京師。是年,李白在山東,冬日,去之江東。九月,詔改兩京波斯寺為「大秦寺」。(見《冊府元龜》。按此中土最古之天主教堂也。)

  公三十四歲。再游齊魯。是時李之芳為齊州

  司馬,夏日,李邕自北海郡來齊州,公嘗從遊,陪宴

  曆下亭及鵲山湖亭。

  《陪李北海宴曆下亭》詩原注「時邑人蹇處士輩在坐。」按盧象有詩題曰「追涼曆下古城西北隅——此地有清泉喬木。」一本題上有「同李北海」四字公詩云。「濟南名士多。」象,汶水人,或嘗與斯遊乎?俟考。

  旋暫如臨邑。

  臨邑屬齊州,

  秋後至兗州,時李白亦歸東魯,

  兗州,天寶元年改名魯郡。

  公與同遊,情好益密,公贈白詩所雲「余亦東蒙客,

  憐君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者是也。

  白家本在魯郡。公《送白二十韻》曰「醉舞梁園夜,行歌泗水春」,知白游梁之次年春,已至兗州。(天寶三載三月,諸郡玄元廟已改稱紫極宮。白至齊州,于紫極宮從高天師受道籙,疑在歸兗以前,天寶三載秋冬之際。)公詩曰「余亦東蒙客」,白《寄東魯二稚子》詩曰「我家寄東魯,誰種龜陰田」,《憶舊遊寄元參軍》詩曰「北闕青雲不可期,東山白首還歸去」,曰東蒙,曰龜陰,曰東山,實即一處。《續山東考古錄》「《元和志》以蒙與東蒙為二山。余謂蒙在魯東,故曰東蒙。……今天又分東蒙,雲蒙,龜蒙三山;惟《齊乘》以為龜蒙二山,最當。……合言之曰東山,分言之曰龜蒙。」

  俄而公將西去,白

  亦有江東之遊,城東石門,一別遂無複相見之日矣。

  錢曰「《單父東樓送族弟沈之秦》則曰『長安宮闕九天上,此地曾經為近臣,屈平憔悴滯江潭,亭伯流離放東海』,《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則雲『醉別複幾日,登臨遍池台,何言石門路,重有金樽開』。此知李游單父後,于魯郡石門與杜別也。單父至兗州二百七十裡,蓋公輩游梁宋後,複至魯郡,始言別也。」

  在兗州時,白嘗偕公同訪城北範十隱居,公有詩曰「落景聞寒杵」,白集亦有尋範詩曰「雁度秋色遠」,二詩所紀時序正同。又公詩曰「更想幽期處,還尋北郭生」;白詩曰「忽憶範野人,閑園養幽姿,茫然起逸興,但恐行來辭」;公詩曰「入門高興發」;白詩曰「入門且一笑」;公詩曰「不願論簪笏,悠悠滄海情」,白詩曰「遠為千載期,風流自簸蕩」,辭意亦相仿佛,當是同時所作。且兗州天寶元年改魯郡,白自天寶元年自會稽來京師,三載放歸,客游梁宋,直至四載,始來兗州,尋範詩題曰「魯城」,知為其時所作。蓋此後浪遊南中,不聞複歸魯也。

  《寄張十二山人彪三十韻》雲「曆下辭姜被,關西得孟鄰,早通交契密,晚接道流新。」仇注:「曆下早通,記初交之地,關西晚接,記再遇之緣。」按公是年夏在曆下,而開元二十四年至二十九年間亦嘗游齊地,初遇張彪,不知究在何時。《題張氏隱居》二首,或以為即指彪,然詩曰「石門斜日到林丘,」石門在兗州,而曆下在齊州,不可混為一談。黃鶴謂張氏乃張叔明(「明」或作「卿」),較有據。

  公初遇元逸人及董煉師,蓋皆在此時。《昔遊》詩曰「東蒙赴舊隱,尚憶同志樂,伏事董先生,於今獨蕭索。」朱鶴齡曰「東蒙舊隱,即《玄都壇歌》『故人昔隱東蒙峰』者也。公客東蒙,與太白諸人同遊好,所謂同志樂也。其時之伏事者,則董先生,即『衡陽董煉師』也。」仇注「華蓋君已歿,而轉尋董煉師是游齊魯時事。」案元逸人,盧世以為即與李白同遊之元丹丘;董煉師,據《輿地紀勝》,名奉先。

  天寶五載丙戌(746)四月,左相李適之罷,陳希烈同平章事。(希烈以講《老》《莊》得進)是年,靈徹生。

  公三十五歲。自齊魯歸長安。

  《壯遊》:「放蕩齊趙間,……快意八九年,西歸到咸陽。」

  從汝陽王璡,駙馬鄭潛耀遊。

  《壯游》詩於「西歸到咸陽」下,曰「賞游實賢王,曳裾置醴地。」仇注:「賢王置醴,指汝陽王璡也。」《贈特進汝陽王二十韻》鶴注:「《舊史》,天寶初,璡終父喪,加特進;九載卒。考甯王憲以開元二十九年十一月薨。天寶三載,璡喪服初終,必其年二月,封璡以嗣寧,所弁加特進也。公於開元二十四年下考功第,去游齊趙八九載,其歸長安,當在天寶四五載間。《壯遊》詩云『賞游實賢王,曳裾置醴地,』正其時也。」多案雲四五載間,誤;當雲五六載間也。《贈汝陽王二十韻》:「披霧初歡夕,高秋爽氣澄,樽罍臨極浦,鳧雁宿張燈;花月窮遊宴,炎天避鬱蒸,硯寒金井水,簷動玉壺冰。」仇注:「初宴在秋,故見鳧宿燈張;後宴在夏,故見井水壺冰;中間花月之遊,當屬春時。」此所敘節候,實跨兩載。此言初宴在秋,而客歲(天寶四載)秋日,公方在兗州。則是從璡遊,至早當自五載秋始,所雲春夏,乃六載之春夏也。集中有《皇甫淑妃碑》,淑妃,鄭潛耀妻臨晉公主之母也。黃鶴定碑撰于天寶四載,曰「《碑》雲『自我之西,歲陽載紀。』按《爾雅》,自甲至癸,為歲之陽。妃以開元二十三年乙亥薨,至天寶四載乙酉,為歲陽載紀矣。碑當立於是年也。」多按此說非也。《碑》雲「甫忝鄭莊之賓客,游竇主之山林」,是撰碑之前,已從鄭遊。公五載始至長安,焉得四載為鄭莊賓客,且為撰碑哉?《碑》述潛耀之言曰「自我之西」,(仇注雲「自東京至西京」是也。)故知所雲「鄭莊」及「竇主之山林」必在長安。《長安志》:「蓮花洞,在神禾原,即鄭駙馬之居,」是其地矣。公又有《鄭駙馬池台喜遇鄭廣文同飲》詩,其地亦在長安,詩云「俱過阮宅來」,知池台即鄭宅中之池台。又有《鄭駙馬宅宴洞中》詩,即蓮花洞也。或以為東都亦有鄭宅,至以新安東亭,亦屬潛耀,皆臆說無據,徐松《唐兩京城坊考》云:「雒陽第宅,多是武后中宗居東都時所立,中業以後,不得有公主宅,」亦可證公未來長安前,不得游竇主之山林,即不得為鄭莊之賓客矣。至「歲陽載紀」之語,乃約略言之,文家修詞,此類甚多,不得以為適當乙酉之歲也。

  《壯遊》詩敘歸長安後之交遊,又曰「許與必詞伯」,仇注以為指岑參鄭虔輩。多案據杜確《岑參集》序,參自天寶三載擢第後,嘗居右內率府兵曹參軍,右威衛錄事參軍等職,則是時宜在京師。其曾否與公同游,則于二公集中悉無征,未可以臆斷也。若鄭虔,則此際萬無與公相值之理,說詳後。

  天寶六載丁亥(747)詔天下通一藝者詣京師,李林甫素忌文學之士,下尚書省試,皆下之。正月,遣使就殺北海太守李邕;李適之飲藥死。九月,安祿山築雄武城。十月,改溫泉宮為華清宮,治湯井為池,環山列宮室。十二月,築羅城,置百司公卿邸第,以房琯為繕理。高仙芝討小勃律,虜其王歸。是年,包佶登進士第,薛據中「風雅古調」科。

  公三十六歲。在長安。

  元結《諭友》曰:「天寶丁亥中,詔征天下士有一藝者,皆得詣京師就選。晉公林甫以草野之士猥多,恐洩漏當時之機,議於朝廷曰:『舉人多卑賤愚瞶,不識禮度,恐有俚言,污濁聖聽。』於是奏待制者悉令尚書長官考試,禦史中丞監之,試如常例。(原注:如吏部試詩賦論策。)已而布衣之士,無有第者,送表賀人主,以為野無遺賢。」《新書·李林甫傳》略同。時公與結皆應詔而退。《贈鮮於京兆二十韻》:「破膽遭前政,陰謀獨秉鈞,微生沾忌刻,萬事益酸辛,」即指此。

  天寶七載戊子(748)

  十月,封貴妃三姊並國夫人。十二月哥舒翰築神威軍于青海上,又築城龍駒島,吐蕃不敢近青海。是年,李益、盧綸生。包何、李嘉祐登進士第。

  公三十七歲。在長安。屢上詩韋濟,求汲引。

  上韋諸詩中,如曰「老驥思千里,饑鷹待一呼,君能微感激,亦足慰榛蕪」,曰「難甘原憲貧」,皆情詞悲切;如曰「紈絝不餓死,儒冠多誤身」,曰「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又若不勝憤激。蓋公畢生之困厄,此其開端矣。然自齊魯西歸,旅食京邑,數年以來,亦頗受知於一二公卿。(贈汝陽王:「招要恩屢至,崇重力難勝。」《贈韋二十二韻》:「每於百僚上,猥誦佳句新。」《寄韋尹丈人》原注:「甫有故廬在偃師,承韋公頻有訪問。」)特皆杯酒聯歡,片言延譽,終莫肯假以實助。即如蕭比部雖以姑表昆弟之親,尚不能脫公於屯蹇,他更無論矣。故私心怨忿之極,輒欲奮足遠引,與世決絕。《贈韋二十二韻》:「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今欲東入海即將西去秦,。」贈蕭比部:「中散山陽鍛,愚公野谷村,甯紆長者輒,歸老任乾坤。」——或曰遠遊,或曰歸隱,但故為憤詞以自解,非本意如此也。

  與書家顧誡奢訂交,約當此時。

  《送顧八分文學適洪吉州》:「文學與我游,蕭疏外聲利,追隨二十載,浩蕩長安醉,高歌卿相宅,文翰飛省寺;」仇曰:二十載,通前後而言,是也。詩作於大曆三年,上數二十年,為天寶七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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