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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先生年譜會箋(3)


  開元二十八年庚辰(740)

  是時頻歲豐稔,京師米斛不滿二百,天下乂安,雖行萬里,不持寸鐵。張九齡、孟浩然並卒於是年。王昌齡遊襄陽(見王士源《孟浩然集序》)。

  公二十九歲。游齊趙。

  公父閑為兗州司馬時,公嘗至兗省侍,當在是年,《登兗州城樓》詩所雲「東郡趨庭日,南樓縱目初」者是也。考傳志不言遊兗,而集中多兗州詩,《登兗州城樓》,其一也。諸家或編於開元二十四年,或以屬開元二十八年。要以後說為近是。蓋公詩散佚者多,天寶以前,尤罕存稿。觀集中自開元二十四年以前,游晉,游吳越,間歸東都,皆無詩;自開元二十四年以後,至二十八年,其間游齊趙,亦無詩。不宜獨開元二十四年遊兗所作,忽有存稿。揆之常理,《登兗州城樓》詩,其不作於開元二十四年,明矣。且今集中諸作,時次可考,萬無疑義者,惟《假山》詩最早,實作于天寶元年。自是以後,存詩漸多。茲定趨庭於開元二十八年,則作《登兗州城樓》詩時,去《假山》詩,才前二年,庶幾與開始存稿之期,亦較合符節矣。又按閑之卒年,於兗州趨庭事,為先決問題。舊說頗有異議,惟朱錢二氏持論最有據。天寶三載,公祖母范陽太君卒,公撰墓誌;或以為時閑已故,志蓋代登作也。錢謙益曰「代其父閑作也。薛氏所生子曰閑,曰升,曰專;太君所生曰登。《志》云:『某等宿遭內艱,長自太君之手者;』知其代父作也。又曰『升幼卒,專先是不祿;』……則知閑尚無恙也。元志雲閑為奉天令。是時尚為兗州司馬。閑之卒,蓋在天寶間,而其年不可考矣。」朱注:「按《志》雲『故朝議大夫兗州司馬』,猶《漢書·李廣傳》所雲『故李將軍』……,非謂已沒也。但閒時為兗州司馬,而傳志俱雲『終奉天令』。考奉天為次赤縣,唐制京縣令,正五品,上階。閑自兗州司馬授奉天令,蓋從五品升正五品也。公東郡趨庭之後,閑即丁太君憂,必服闋補此官耳。」按閑卒必在天寶三載以後,尚別有證。公弟四人:穎、觀、豐、占。公行二,集有寄豐詩,稱第五弟,疑豐為閑第四子。又有《遠懷舍弟穎觀等》詩,穎次觀前,觀當系閑第三子。又有《舍弟觀歸藍田迎新婦》詩,約作於大曆二年。若定觀二十左右置室,則當生於天寶五載前後。豐、占複幼於觀,知天寶十載前,閑蓋尚存,而其卒,則宜在天寶末,或且更後,亦屬可能。舊說閑卒于天寶三載前,則開元二十八年或不宜有趨庭事。今既知閑卒遠在天寶三載後,則定趨庭於開元二十八年,益有據矣。

  《寄高常侍》詩曰「汶上相逢年頗多;」仇注:「汶上相逢,蓋開元間相遇于齊魯也。」考高適《酬秘書弟兼寄幕下諸公》詩序曰「乙亥歲,(按即開元二十五年)適征詣長安;」又《送族侄式顏》詩(按開元二十七年作,詳見後)曰「俱遊帝城下,忽在梁園裡。」適以開元二十三年游京師,二十七年來梁宋,其間公雖在齊趙,不得遇適於汶上也。又適《奉酬北海李太守平陰亭》詩曰「誰謂整隼,翻然憶柴扃,書寄汶陽客,回首平陰亭。」李邕以天寶二年出為北海太守,六載杖死於郡,其間適嘗客居汶陽,而公亦以天寶四載再游齊魯,則相逢汶上,其即在天寶四載乎?然而天寶三載秋,二人實嘗相從賦詩于梁宋,此雲「汶上相逢年頗多」,明指訂交之初,又不合也。蓋游梁以後,寄詩以前,二公聚首者屢矣,詩何以獨言天寶四載汶上之遇?是知以汶上相逢屬￿天寶四載,又不足信。竊謂開元二十七八年間,適嘗至山東,因得與公相遇,詩所雲,殆指此也。適《宋中送族侄式顏》詩注曰「時張大夫貶括州,使人召式顏,遂有此作」;同時又作《送族侄式顏》詩曰「我今行山東,離憂不能已。」按《舊書·玄宗紀》張守珪貶括州,在開元二十七年六月。其時適方有山東之行。意其既至山東,與公相值,或在開元二十七八年之間;其時公方游齊趙,汶上地在齊南魯北,二公邂逅於斯,正意中事耳。

  《別張十三建封》詩曰「相逢長沙亭,乍問緒業餘,乃吾故人子,童丱聯居諸。」朱注:「公父閑為兗州司馬,當是趨庭之日,與張玠(按即建封父,兗州人)同遊,而建封相從也。故人指玠,童丱指建封。建封以貞元十六年終,年六十有六。公開元末遊兗,是時建封才六七歲耳。」按與張玠同遊,當亦在開元二十七八年,與趨庭及逢高適之年分皆合,可資互證也。

  開元二十九年辛巳(741)

  正月,兩京諸州各置玄元皇帝廟,並崇玄學;以《老莊文列》為「四子」;令習業成者,准明經考試,謂之道舉。八月,以安祿山為營州都督,充平盧軍使。九月,上親注《金剛經》及《修義訣》。(見《冊府元龜》)

  公三十歲。歸東都。築陸渾莊,於寒食日祭遠

  祖當陽君。

  是年有《祭當陽君文》曰「小子築室首陽之下,不敢忘本,不敢違仁,庶刻豐石,樹此大道,論次昭穆,載揚顯號。」詞意,當是因新居落成而昭告遠祖。《寰宇記》:「首陽山,在偃師縣西北二十五裡。」公《寄河南韋尹》詩原注曰「甫有故廬在偃師」,當即指此。《憶弟二首》原注:「時歸在河南陸渾莊。」浦起龍曰「公有舊廬在河南偃師縣,曰陸渾莊;後又有土婁莊,宜即一處。」按公有《憑孟倉曹將書覓土婁舊莊》詩曰「平居喪亂後,不到洛陽岑」,且此曰「舊莊」,前詩曰「故廬」,義亦正同,故知即一處也。惟浦以為莊名「土婁」,鶴注亦謂「土婁」為地名,非也。「土婁」,疑即《寄河南韋尹》詩「屍鄉餘土室」之「土室」。(《詩正義》:「河南偃師縣西二十裡有屍鄉亭。」)鶴別注「土室謂依土以為室,如《宿贊公土室》詩云『土室延白光』」者,得之。

  天寶元年壬午(742)

  二月,褒封莊子為南華真人,文子為通玄真人,列子為沖虛真人,庚桑子為洞虛真人;其所著書悉號「真經」。十月,造長生殿(見《唐會要》)。是年,李白自會稽來京師。王維為左補闕,遷庫部郎中。

  公三十一歲。在東都。姑萬年縣君卒于東京

  仁風裡,六月,還殯于河南縣,公作墓誌。

  《志》曰「作配君子,實為好仇,河東裴君諱榮期,見任濟王府錄事參軍。」又有「兄子甫」云云,則縣君,公父之妹也。

  天寶二年癸未(743)正月,安祿山入朝。三月,廣運潭成。是年,邱為登進士第(見《唐才子傳》)。長安「飲中八仙」之遊,約當此時。

  公三十二歲。在東都。

  天寶三載甲申(744)

  正月,遣左右相以下祖別賀知章于長樂坡。李白供奉翰林院。三月,安祿山兼范陽節度使。壽王妃楊氏號「太真」,召入宮。李白賜金放還。是年,岑參登進士第(見杜確《岑嘉州集序》、《唐才子傳》)。芮挺章選自開元初迄天寶三載詩稱《國秀集》。

  公三十三歲。在東都。五月,祖母范陽太君卒

  于陳留之私第,八月,歸葬偃師,公作墓誌。

  范陽太君,公祖審言繼室,盧氏。

  是年夏,初遇李白於東都。

  顧宸曰「公與白相從賦詩,始于天寶三四載間,前此未聞相善也。白生於武后聖曆二年,公生於睿宗先天元年,白長公十三歲,公於開元九年遊剡溪,而白與吳筠同隱剡溪,則在天寶二年,相去十三載,斷未相值也。後公下第游齊趙,在開元二十三年;考白譜,時又不在齊趙。及白因賀知章薦,召入金鑾,則在天寶三載正月,時公在東都,葬范陽太君(按葬太君事在八月,此誤)。未嘗晤白于長安也。是載八月,白放還,客游梁宋,始見公於東都,(按三月放還,五月已至梁宋;見公於東都當在三五月之間,)遂相從如弟兄耳。觀公後寄白二十二韻有雲『乞歸優詔許,遇我宿心親』,是知乞歸後始遇也。」按《贈李白》詩,當是本年初遇白時作。詩曰「李侯金閨彥,脫身事幽討。」盧世曰「天寶三載,詔白供奉翰林,旋被高力士譖,帝賜金放還,白托鸚鵡以賦曰『落羽辭金殿』,是『脫身』也;是年,白從高天師授籙,是『事幽討』也。」

  秋,游梁宋,與李白高適登吹

  台琴台。

  《遣懷》詩曰「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憶與高李輩,論交入酒壚,兩君壯藻思,得我色敷膄。氣酣登吹台,懷古視平蕪,芒碭雲一去,雁鶩空相呼。」《昔遊》詩曰「昔者與高李(按原注曰「高適李白」),晚登單父台(按即琴台)。寒蕪際碣石,萬里風雲來,桑柘葉如雨,飛藿去徘徊,清霜大澤凍,禽獸有餘哀。」《贈李白》詩曰「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瑤草」,蓋在東都時,與白預為之約也。《唐書·白傳》:「與高適同過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懷古」;公傳:「從高適李白過汴州,登吹台,慷慨懷古,人莫測也。」王琦《太白年譜》曰「《贈蔡舍人詩》雲『一朝去京國,十載客梁園,』……《梁園吟》曰『我浮黃河去京闕,掛席欲進波連山,天長水闊厭遠涉,訪古始及平臺(按即吹台)間』,是去長安之後,即為梁宋之遊也。」(按《梁園吟》又曰「平頭奴子搖大扇,五月不熱疑清秋」,是白以三月放還,五月已至梁宋,至其與高杜同遊,則在深秋耳。)適《東征賦》曰「歲在甲申,秋窮季月,高子游梁既久,方適楚以超忽」;《宓公琴台》詩序曰「甲申歲,適登子賤琴台。」適又有《宋中別周梁李三子》詩曰「李侯懷英雄,肮髒乃天資」,似謂白也。適集中多宋中詩,所言時序,多與公詩合,其間必有是時所作者。

  嘗渡河游王屋山,謁道

  士華蓋君,而其人已亡。

  《憶昔行》曰「憶昔北尋小有洞,洪河怒濤過輕舸,辛勤不見華蓋君,艮岑青輝慘么麼。千崖無人萬壑靜,三步回頭五步坐。秋山眼冷魂未歸,仙賞心違淚交墮。弟子誰依白茅屋,盧老獨啟青銅鎖,巾拂香餘搗藥塵,階除灰死燒丹火,玄圃滄洲莽空闊,金節羽衣飄婀娜。落日初霞閃餘映,倏忽東西無不可,松風澗水聲合時,青兕黃熊啼向我。」仇注:「此初訪華蓋君而傷其逝世,是游梁宋時事。」《昔遊》詩曰:「昔謁華蓋君,深求洞宮腳,玉棺已上天,白日亦寂寞。暮升艮岑頂,巾幾猶未卻;弟子四五人,入來淚俱落。余時遊名山,發軔在遠壑,良覿違夙願,含淒向寥廓。林昏罷幽磬,竟夜伏石閣,王喬下天壇,微月映皓鶴。(按此言夢寐恍惚,如見道士跨鶴降於天壇也。舊注非是。)晨溪響虛,歸徑行已昨。」朱鶴齡曰「華蓋君,猶太白集之丹邱子,蓋開元天寶間道士隱于王屋者,不必求華蓋所在以實之也。詩云『深求洞宮腳,』洞宮即《憶昔行》所雲『北尋小有洞』也。……洞在王屋艮岑,即王屋山東北之岑也。天壇亦在王屋;《地志》『王屋山絕頂曰天壇,濟水發源處』是也。王屋在大河之北,故《憶昔行》曰『洪河怒濤過輕舸』也。」按二詩追述謁華蓋君事至詳盡,因悉錄之,以存故實,是時詩中屢言學仙,一若真有志於此者。今則渡大河,走王屋,將求華蓋君而師事之,至而其人適亡。詩云「良覿違夙願,含淒向寥廓」,沮喪之情可知;宜其歷久不忘,一再追念而不厭也。又按李陽冰《草堂集》序:白放還後,即就從祖陳留採訪大使彥允,請北海高天師授道籙于齊州紫極宮。陳留,宋地:白之來遊,為訪彥允;公之來遊,為謁華蓋。前此公《贈白》詩曰「亦有梁宋遊,相期拾瑤草」,殆謂此也。公師事華蓋之志,竟不就;而白後果得受籙于高天師。(白有《奉餞高尊師如貴道士傳道籙畢歸北海》詩,故公明年又有《贈白》詩曰「未就丹砂愧葛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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