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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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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杜烈與他的妹妹本來要沿海邊的道路回去,因為這是他們情緒緊張的一天,由大有提議,時候已經晚了,誰也不能再幹活,不如趁便在街道上走走,回來也許趕得上送輪船開行。因為小輪船開船的時刻不能預定,所以他們便不再約祝一同上來。 杜英聽了大有的提議,在那黑髒的小碼頭上站住,凝思一會,像要說什麼話,終於沒說出來,靜默地在前邊走去。杜烈也覺得有點心事排除不下,雖然漸漸走到繁華的地段,卻沒感到怎麼熱鬧,反倒有點冷清。 的確,這一晚上在那些紅燈明窗之下減少了許多時裝的男女,車輛也很疏落,有幾個走路的人匆匆忙忙地,都像急著跑回家去。每一崗位上添了雙崗,店鋪中的小夥計眼光冷冷地在預備著趕緊上門。杜烈首先看出街上的事情有點蹊蹺,因為晚飯前他們沒到大街上,盡在海邊的小巷中喝悶酒。現在才曉得這一晚上像是要出亂子。 「看街上的情形怕有事?」杜烈口快,低聲說。 杜英很靈敏地回過頭來:「什麼?……」 「日本人,說不定要鬧!有後臺,領事館……後海裡這兩天不是又到了幾隻軍艦?」 「難道咱就憑人家從關外鬧到關裡,老不還手,老不抵抗?」 大有說出這幾句,即時記起了白天他們所談的事,心頭上微微跳動。 向東轉,再往南去,經過一片跳舞與賣性的房子。在紅綠的窗綢後面,開著淫蕩的留聲片,有一對對肥褲管與高底皮鞋縱跳的腳步從門下時時閃出。喝醉了的西洋水兵,歪斜著走,高聲喊著不成調的歌曲。唯有這一帶裡像還有點生氣,賣性的,買歡的,放縱的外國男女各自做著他們的好夢。也有十多輛的人力車在街頭上等著買賣,從這條路上走,大有覺得可以找到熟人問問這奇怪的疑團了。果然在一群面容都很焦急的車夫中間,他找到了一個打過交談的同行,他便裝著借火先走上去。 「你好自在!今兒自己放了假?也許你知道有砸報館的事?——用不到拉車。」 大有這時才明白杜烈的話猜的不錯。 「不,我另有事——不知道砸報館,怎麼?砸了哪一個?……」 「唉!你這個人。吃飯前鬧了一大陣。××報,咱不懂,因為登了日本人什麼,便去了一些……搗打了……」 旁邊一個更年輕的車夫道: 「不是日本人能動那報館?……瞧著吧。說是今兒晚上還要燒×部……全中國早應該跟日本拚了,不,淨等著挨打!……」 大有聽後,又結結巴巴地問了一些,才知道不但搗毀了報館,就是要燒×部的話像也不是虛傳。他便跑回來拉著杜烈在一家跳舞的酒館牆角上,把聽到的話告訴出來。 杜烈聽了倒不像大有的驚異,他的兩條長眉可也加緊一些。杜英在一旁向他們招招手道: 「來來,今兒晚上果然有這麼一場大火,不回去了!走,走,就到前海岸上去看一看他們的本事……」 很奇怪,一直是沉鬱著的她,就像馬上注射了興奮藥針,不等她哥哥的答覆,已經先往南邊走去。 大有還遲疑著,看看杜烈隨著這輕捷矯健的女孩子去了,他也只好跟在後面。指尖上夾住的紙煙究竟沒有吸著,心裡十分紛亂,並不全是對於聽說的事實的驚惶。因為這異常的生活,異常的言語的激動,以及自己想不到的異常的新聞,把他一顆原是樸實的心壓碎了! 晚上的風特別大,本來少有塵土的街道上這時也有些昏茫了。愈往大街上走行人愈少,間或有一二輛汽車飛馳過去,即時把車尾的小紅燈滅了。唯有大酒樓上時而還有豁拳的笑聲,那婦女的尖音與胡琴聲比往常少得多。站崗的警士有時向他們這一行人看一眼,似乎留意,也似乎是不留意。 從大街上愈往南去,巡行的,站崗的軍警愈見得多,他們的臉上都很森嚴,明亮的刺刀尖在電燈下面晶瑩閃動。也許不久以後這個綺靡的街道上會被屍首與血跡填滿,也許這好多高樓與店鋪內美麗的貨物都成了火山?街道兩旁的日本鋪子都一例上了門。 杜英知道再往前去要通不過,大有剛剛趑趄著想折回去,杜英偏向一條小街走去。 「跟著我!」並不多說話,她像下命令似的,引導著杜烈與大有走。 靜默中兩個男子都說不出什麼話,誰也不想反抗這個勇敢女孩子的命令。及至他們走到K山的繞山馬路上時,已經聽見前海岸上偏西一帶有陣陣高喊的人聲。 到這裡,杜烈與大有都明白杜英的意思,是要往哪裡去。在這高處一聽到異常喊叫的噪鬧,他們都感到熱血在身上要迸流出來一般!繞山馬路上好在沒有遇到巡邏的警士,從一家家閉嚴的門旁快蹓過去,找到上山的那條斜坡道。仍然是杜英在頭裡,他們踏著細碎的沙石爬到山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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