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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討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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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這些信件全是滕若渠君與我好多次的通函,其中有討論戲劇的,研究西洋詩的,而尤以討論梅特林克與夏芝的著文藝的討論。固然我們所說的話,都是隨筆寫來,沒有秩序,定多浮泛,然或也能給閱者添點少許的興趣。 昨天剛將第二卷第二號《曙光》付郵去,今午後接來函,方知你又移居。想近來是和俞寄凡君同屬。時方初春,想你生活的趣味,必與溫煦的春風,美麗的景致,共有新鮮的增進!我仍屬舊處,除在校上課外,隨便研究點學問,忽忽送日,良為可惜!北京近來文化事業上非常消沉,暮氣極深,實無可說者。惟有幾位朋友共想于文學上努力,——即《小說月報》所載之文學會,我亦為發起人之一——頗為可喜,其紀事章程,後繼續在《小說月報》登刊。 《沉思》登在《小說月報》後,曾經過李石岑先生在《時事新報》上評批過。《民國日報》上亦有相仿的批評,不知你曾見過否?此刻在中國文學界,真正批評的精神,非常缺乏,若能有人精心殫思作這種事業,我們是非常希望的! 遲遲的春日,已經西下,軟溫的晴風,送些隱隱的市聲從空中飄來,我覺得有點手倦了!就此達知,祝你的客居安健! 王統照 一九二一年四月五日由北京 這封信,因為諸事匆匆,寫了三次,方寫成,我在春假中,也出外旅行一次,往觀長城及八達嶺那裡的古跡,朔風怒號山巒叢疊,自然有種壯美表示於我們,可惜我也不能再一一的詳寫了! 這兩種俱不要緊,然佈景也必不可少,若是他們排演時,太隨意了,一則為戲劇減色;再則與劇中人身分不稱。雙琴之母,固是一個靈魂,然似乎說話少加和緩,而帶點淒感的意味,以見雖其死後,難將引導其女往自由之鄉,而此種自然的悲哀也宜表現出來方好。總之此劇,實無有大缺點而雙琴之父,表示其尊嚴冷淡的言語面孔,殊足為其心理的解剖。此等表情法,最為優勝,將閉幕時的表像,也非常沉靜玄美。我以為如《紅靈》這類戲劇,在現在中國的舞臺上扮演必易感動人。因為完全象徵派的劇本,為《青鳥沉鐘》等,中國大多數看的劇者,尚莫名其妙,或者不終劇而去,或則視為好玩的景色而已。 若為普通起見,則如Glasworthy,如蕭伯納派的社會劇,比較上尚易得人的同情而予以反抗舊勢力與舊道德的刺戟。再則如俄郭郭裡的《巡按》等一類劇,亦最適宜。我對於象徵派的戲劇,有很大量的讚美,不過因欲求由戲劇上能以有真正迅速的教訓,使人民有所覺悟,則寫實劇與社會問題劇,及帶滑稽意味的喜劇,殊不可少。然後再加演象徵派的戲劇,也可不至有所扡格不入。這也是關於人民智識的問題,殊無他法。自然,我們可以憑藉個人的天才,隨自己的精神揮發處,努力創作去,也萬不能因環境便改易個人創作的志趣啊! 近來因文學會將擬即行叢書我打算譯一部Devolepment of Drama惟其中關於古代的戲劇,很有研究,不甚易譯,也未曾著筆。我對於Yeats的著作,也很愛讀,因為他的字裡行間有一種自然的Inspiration賦予我們絕非同蒲松齡紀曉嵐輩,徒以炫奇說怪,聊為消遣的閑文可比。(其實《聊齋》的意味,比較《閱微草堂筆記》還深長些,其中也有一兩篇,稍有文學上的價值。說鬼說狐尚不足為其大病,此處惜不能詳言。)同人囑譯我平常看的他所作的The Celtic Twilight為文學曾獲書之一,我亦喜其簡短的著作(冊有多短篇),不過多由敘愛爾蘭神怪入手,恐一般人不能十分瞭解,其著作的特色,反以為我們故意提倡無意義的迷信。 近日國內有什麼文化事業可說?有一晚上我同一位朋友談起。他說:「現在中國的青年,想起來令人痛歎,志行的不堅;思想與行為異致,事過境遷還都如玩戲法的一般,只願博得一時台下人的喝彩,哪知自己有多少缺陷……」還有社會上,對於文化運動的事業,也似乎止作為一時的興奮劑。近來北京就雜誌說:已不過還剩了奄奄無生氣的變種,而簡直銷售不了,說是內容壞吧,不見得比從前是淺薄,而一般人早已視等過眼雲煙,不如以前購買力的大了。其他各處,多是類似這樣,所以我屢說消沉的話,絕不是無病而呻,是有為而言的呀。 詩人,畫家,非天才莫能,而狂天才的創作品,尤為人生的最寶貴的生活趣味之表現。如中國的李太白——我以為中國的舊體詩,李太白的著作實有極高超的思想。固然他的浪漫性,非常豐富,若論起思想,比杜甫,陸游,蘇東坡輩總高。——俄羅斯的梭羅古勃,陀夫妥夫斯基,愛爾蘭的夏芝,印度的泰戈兒,他們雖是天才,卻真也不能不算狂天才呀!就如最近我們所知的荷蘭的穀廬(Gogh),以瘋狂的藝術家而出名,他的繪畫,為後期印象派(Daot-Impressionism)的鉅子,後來竟用手槍自殺,一些批評家,說他是以身殉藝術。又如法國的莫泊桑(Maupassant)以健康的小說家,至末年竟得了狂病膽怯怕鬼,於是他的作品也與從前純粹寫實派大不相同,而多表現幻的思想。我以為像他們,都不能不說于蓋代的天才,然多半竟至為喪心痛狂,世人或以為其可惜,我則以為如無其特殊的狂恐亦無其偉大的天才。且人如用思過度,尤易使精神迷亂,其實他們的價值永遠存在,他們才思揮發的余瀝,永遠餘灌溉到人們的生命之花上去,你以為是否? 范壽康君是哪裡人?能告我嗎? 若渠兄: 田漢君我讀他的著作很多,我真佩服他那種執筆不倦的勇氣,令人望而卻步,他的思想也非常超越。你們研究劇本,有何種心得,現在是研究哪國哪個作家的,可以和我說知嗎?我們在北京發起的文學會,也有戲曲組,只是也還沒有什麼成績可言。 有舊的偶像,便有新的偶像,種種事物,莫不如是,詩也是這樣。近來漸漸作新詩翁人也多了,說幾句呢,呀,寫幾行長長短短的字,也自以為有傳播新文學的能力,以為時代前頭的人物。將來恐怕還要結社出題呢!我固然是說笑話,然而宇宙中的事,哪裡不是一場空花,大家蒙上種種新舊的面具,聊以自娛罷了!——或者我們也在內——有什麼真正的是非,「無病而呻」也是自欺欺人的一種良好而適當的工具。 昨天收到五月二日寄來的長函,始知我收到《紅靈》後所發的信片,你尚未見到,現在應可閱悉了。 文學會你如願入我可以介紹的。你雖遠在東京,我雖沒有和你晤面,依我想,你入會後,定有所貢獻,且是我們也很願多有這樣的同志啊! 我說作品,至容易將個人的境遇化在文字裡,不必然有意是那樣作,而人的思想,往往受所經過的事實;與環境的支配,這是不可譯言。所以你說《紅靈》中,雙琴之母,有些像你的母親,這的確是受你以前的經過的暗示,所以自然將這種思想融合在你的作品裡面。 我日來比較忙點,先此答覆,想你在東京,繽紛燦爛的櫻花,必然格外添上些愉快呀! 王統照 一九二一年四月三十日晨 我刻因諸務倥傯得很!先此寄夏,盼你回函!願你學業的進步! 王統照 一九二一年三月十三日 我以為我們的創作品,絕端不受外界的批評,與趨勢的影響更不為某某主義派別影響,我們創作中,自有個人的生命在內,何苦為他人作嫁衣裳呢。 佈景上似少加敘述。雙琴死母靈所說之話,尚似少有突死。 寄來一片,早收到,日望你的詳函劇本寄到,以遂先睹為快之願,所以也未曾回信。又因我小病一場,諸事忽忽,請你原諒;今晚春陰沉沉,微微的和風,吹人如醉。我回到寓中,適接來件,急急拆閱,不勝歡喜!《紅靈》已粗閱過一遍,後面敘敘我對於此篇劇本的意見,先談我們別的話。 天才對於人生,究不能不說他是有益的,他是灌溉人類生命之花的雨露。然對於天才的己身,也可謂不祥之極了!不知安分守己,卻用種種方法;或變相的自殺方法,來殺卻己身,泄宇宙之秘密,到後來天亡,狂死,有什麼好結果?不過這些人,因為其意識的欲望的壓迫,也是莫能自製,我很望你做篇狂性的起源給我看看。 夏芝有幾句話,在他所著的Ideas of Good and Evil中,將靈秘二字,可謂解得透徹。他說: 復函及《紅靈》皆已收到。你又重改重謄一遍,費事不少,然而你對於創作品的精神,努力與精細的功夫實在可佩!同人皆感謝你給《曙光》這篇新的創作的劇本! 因你說起詩來,我想現在的人爭論,——怕是最少數的——什麼人生的藝術,藝術的藝術,各執一見,相持不下。我則對於此二者,都不偏執一端,就是任我的情感的揮發,與思想的凝結點,憑自己創作的能力作去。若未下筆之先,便先有一種「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醇。」(杜少陵的詩)或「裝點山林大架子,附庸風雅小名家。」那種意味,老是在腦中盤旋,一定沒有天真的自然的能以完全代表心聲的詩出現。——單指文學的藝術而言——你說:「形于中而發於外」這實是作詩的惟一的動機。本來人們的思想、情感最為發達,不過因生性有異便有畸輕畸重的區別。論到文學上——尤以詩的文學為要——古今來只有生活哀樂于情思——廣義的——中的詩人。絕沒有在完全的理性,與意志中的詩人。詩人多帶有羅曼諦克的特性,我是敢決定在無論什麼樣的進化的時代還有詩的存在,便還有羅曼諦克的寄生處。我自以為此絕非妄言不過欲申論其理便可成一部極厚的著作,我不過先說出這樣一句肯定的話,你以為是否? 葉聖陶是在蘇州任小學教員,將來要到北京來。其小說實有異味,近今不可多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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