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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這樣循環的想去,覺得越想越沒有頭緒,且是更為英苕的前途憂慮!若說不出臺演劇,生活上即要發生問題,可是怎麼辦呢?自己很明白而且很感激她對於自己的深愛,如果將來沒有什麼變更,或者能夠……但事情究竟要揭開的,到時候卻聲明呢,還是喬裝?喬裝又焉能永久……一時他腦子中的幻想,又重疊紛騰起來,雖是臺上的樂聲,與演作的如何美妙,他卻沒有留心。一日的高興,在這時反而深憂遠慮的在這些稠人的坐中,不能安定!……末後他想還是她不長遠演劇的好,況且這何嘗是她的志願。她當然能同意的,到了……那個時候,一切都定了,縱使他在當面,也不要緊……他又亂想了一會,略略覺得心緒安靜了些。方向臺上看時,原來第二劇已快完了。他又興奮起來,一心盼著第三劇開場,好看她如何演作。不多時後臺的鈴聲響了,一陣臺上的幕迅速落了下來,他從幕往下落的時候,忽覺得心如提上來地在胸口跳動。同時用手試著臉也發熱,而台下的觀眾,在這幾分鐘的休息時間裡,也開始互相評論演員的優劣。

  他焦急地盼到再一次開幕的鈴聲響起,那觀眾的聲音,也同時止住。果然不多時,便看見一個華裝的女子,由佈景的房門後盈盈地走出。一時忽聞得台下小語,彼此仿佛告訴這就是新來的惹人注意的女演員某人似的。慕璉一眼看見他的英苕扮個古時公主一樣服裝的女子,滿臉的嬌美憨態走出來。他如同目為之迷,便立了起來。不料卻被他身後的一個人將他的衣衿拉了兩下,他方才坐下去,一意凝神地聽她在臺上唱一段愛情的歌曲。

  正在他神奪的時候,忽然有一個役人領著立山走到他身側,拉起他來便往外去。慕璉出其不意,卻被這一拉嚇了一跳!回身一看,見立山滿臉累得出汗,手顫顫地口裡只是說:「外面說話,外面說話去。」慕璉還是不肯就走,經不得立山再三的相強,方滿腹懷疑同他由人叢中走出劇場。然而慕璉還是回頭悵望!及至出了劇場之後,立山緊拉了他的右臂,不住腳走了去。慕璉不知所以,只好怨恨地同他走。兩個人疾走過了幾個小巷,由斜轉的馬路一邊,走到禦河的南頭,方住了腳。

  「現在已經是七點十分了,多遠的路呵,我想必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前六七日我還去看過夐符一次,她的精神還很好,而且她現在的生活,多麼舒服,怎麼好好的會生起病來……時間已是過去的太快了……再遲些,到美成劇社去怕沒有坐子了……」

  「現在密散司俞正為此事憂愁!而且悲傷呢!……罷罷,你難道還只顧恐怕誤了眼福呵!」……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袋中將夐符的遺書,全遞給慕璉。

  慕璉從迷了心的劇場中跑來,聽了立山這套話,不但是沒有聽過,而且也萬萬想不到的。他這時且不拆開她的遺書去看,頓然明白過來,便一手抓住枯樹的枝子如同癡了似的一動不動。一時萬感紛射在自己的心中!眼對著這幅河邊的黃昏冷月的圖畫,驟然記起前一個多月在叔父的家裡,那一個黃昏與她在屋中對話的情形。仿佛她的淚痕,發香,還留在自己的手上!又是這一樣的黃昏,卻萬想不到會有這樣令人驚恐的結局!他這時比受任何的刺激都難過!而剛才英苕的歌聲,也還餘音在耳。在這片時中,他方感到無情的黃昏,正是最可詛咒的時間,而去日的哭聲,與來日的慘刻之痕,合集起來,如同在自己的眼前,下陷了個黑暗的深淵,而自己已經墜了下去一般的恐怖與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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