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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與用書


  一 、三種人的生活

  中國有三種人:書呆子是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工人、農人、苦力、夥計是做死工,死做工,做工死。少爺、小姐、太太、老爺是享死福,死享福,享福死。

  二 、三帖藥

  書呆子要動動手,把那呆頭呆腦的樣子改過來,你們要吃一帖「手化腦」才會好。我勸你們少讀一點書,否則在腦裡要長「痞塊」咧。工人、農人、苦力、夥計要多讀一點書,吃一帖「腦化手」,否則是一輩子要「勞而不獲」。少爺、小姐、太太、老爺!你們是快樂死了。好,願意死就快快的死掉吧。我代你們挖墳墓。倘使不願意死,就得把手套解掉,把高跟鞋脫掉,把那享現成福的念頭打斷,把手兒、頭腦兒拿出來服侍大眾並為大眾打算。藥在你們自己的身上,我開不出別的藥方來。

  三、讀書人與吃飯人

  與讀書聯成一氣的有「讀書人」一個名詞,假使書是應該讀的,便應使人人有書讀;決不能單使一部分的人有書讀叫做讀書人,又一部分的人無書讀叫做不讀書人。比如飯是必須吃的,便應使人人有飯吃,決不能使一部分的人有飯吃叫做吃飯人,又一部分的人無飯吃叫做不吃飯人。從另一面看,只知道吃飯,不成為飯桶了嗎?只知道讀書,別的事一點也不會做,不成為一個活書架了嗎?

  四、吃書與用書

  有些人叫做蛀書蟲。他們把書兒當作糖吃,甚至於當作大煙吃,吃糖是沒有人反對,但是整天的吃糖,不要變成一個糖菩薩嗎?何況是連日帶夜的抽大煙,怪不得中國的文人,幾乎個個黃皮骨瘦,好像鴉片煙鬼一樣。我們不能否認,中國是吃書的人多,用書的人少。現在要換一換方針才行。

  書只是一種工具,和鋸子、鋤頭一樣,都是給人用的。我們與其說「讀書」,不如說「用書」。書裡有真知識和假知識。讀它一輩子不能分辨它的真假;可是用它一下,書的本來面目就顯了出來,真的便用得出去,假的便用不出去。

  農人要用書,工人要用書,商人要用書,兵士要用書,醫生要用書,畫家要用書,教師要用書,唱歌的要用書,做戲的要用書,三百六十行,行行要用書。行行都成了用書的人,真知識才愈益普及,愈易發現了。書是三百六十行之公物,不是讀書人所能據為私有的。等到三百六十行都是用書人,讀書的專利便完全打破,讀書人除非改行,便不能混飯吃了。好,我們把我們所要用的書找出來用吧。

  用書如用刀,
  不快就要磨。
  呆磨不切菜,
  怎能見婆婆。

  五、書不可盡信

  孟子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在書裡沒有上過大當的人,決不能說出這一句話來。連字典有時也不可以太相信。第五十一期的《論語》的《半月要聞》內有這樣一條:

  據二卷十二期的《圖書評論》載:《王雲五大辭典》將湯玉麟之承德歸入察哈爾,張家口「收回」入河北,瀛台移入「故宮太液池」,雨花臺移入南京「城內」,大明湖移出「曆城縣西北」。

  我叫小孩子們查一查《王雲五大辭典》,究竟是不是這樣,小孩子們的報告是,《王雲五大辭典》真的弄錯了。只有一條不能斷定,南京有內城、外城,雨花臺是在內城之外,但是否在外城之內,因家中無志書,回答不出。總之,書不可盡信,連字典也不可盡信。

  六、戴東原的故事

  書既不可以全信,那末,應當懷疑的地方就得問。學非問不明。戴東原先生在這一點上是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引導。東原先生十歲才能開口講話。《大學》有經一章,傳十章。有一條注解說這一章經是孔子的話,由曾子寫的;那十章傳是曾子之意,由他的門徒記下來的。東原先生問塾師怎樣知道是如此。塾師說:朱文公(夫子)是這樣注的。他問朱文公是何時人。塾師說是宋朝人。他又問孔子和曾子是何時人。塾師說是周朝人。「周朝離宋朝有多少年代?」「差不多是二千年了。」「那末,朱文公怎樣能知道呢?」塾師答不出,讚歎了一聲說:「這真是個非常的小孩子呀!」

  七、王冕的故事

  王冕十歲時,母親叫他的面前說:「兒啊!不是我有心耽誤你,只因你父親死後,我一個寡婦人家,年歲不好,柴火又貴,這幾件舊衣服和些舊傢伙都當賣了。只靠著我做些針線生活尋來的錢,如何供得你讀書?如今沒奈何,把你雇到隔壁人家放牛,每月可得幾錢銀子,你又有現成飯吃,只在明天就要去了。」王冕說:「娘說的是。我在學堂裡坐著,心裡也悶,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我要讀書,依舊可以帶幾本去讀。」王冕自此只在秦家放牛。……每日點心錢也不用掉,聚到一兩個月,偷空走到村學堂裡,見那闖學堂的書客,就買幾本舊書,逐日把牛拴了,坐在柳蔭樹下看。

  現在的學校教育是對窮孩子封鎖,有錢、有閑、有面子才有書念。我們窮人就不要求學嗎?不,社會就是我們的大學。關在門外的窮孩子,我們踏著王冕的腳跡來攀上知識的高塔吧。

  (原載1934年11月10日《讀書生活》第1卷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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