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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歸(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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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入廚。 流浪者 快一年沒有回來了。老伯母。 母 不,一年多了。去年你走的時候,桃花還沒有開,這一趟來,桃花落了滿地了。 流浪者 日子過的真快呀! 母 是啊,我們屋後面新栽的幾棵桃樹今年也開得好極了。早來幾十天還可以看得到。來遲了,真是可惜。 流浪者 日子長著呢。既然不走,我想在山上再多栽些桃樹,簡直把這兒弄成個「桃花源」吧。 母 唔。對啊。(雙關地)不過,辛先生你真是來遲了。別說早來幾十天,只要早來一個時辰就大不同了。 流浪者 怎麼,桃花落的那麼快嗎? 母 咳,不是桃花落的快,是事情變得太快了,辛先生…… 流浪者 怎麼呢? 母 在你來的前一會兒,我把春兒許給一個姓李的孩子了。 流浪者 (突然的襲擊)是嗎? 母 你別難過,辛先生,你還是可以住在我家裡,我還是會照顧你的。不過我得把這事情告訴你:春兒對你好,她一直癡癡地想著你,盼著你。可你一年多沒有來,連信也不寫一封,我只當你已經跟那位看羊的姑娘結婚了哩。所以我勸春兒嫁給那姓李的孩子,因為你知道,春兒十八了,也該嫁了……那姓李的孩子也算是好的了,人很誠實、勤快,家裡也有幾畝地和一些坡地,離我家很近,又是和春兒一塊兒長大的,春兒也不討厭他;我想把春兒嫁給他,我也有靠了。剛才我又叫他親自問過春兒。 流浪者 春姑娘怎麼說呢? 母 春兒她也答應了…… 流浪者 哦…… 母 我想下個月就揀個好日子把春兒嫁過去,你說好不好? 流浪者 (苦笑)唔,好。 〔女在廚下叫:「媽,我們還是在屋子裡吃呢?在外面吃呢?」 母 在外面吃太冷了。還是在裡面吃吧。 〔女:「那麼我把桌子擺在裡面了。等一等,我到園子裡再摘點青菜。」 母 辛先生,我們進去吧。白天裡很暖,到了晚邊又冷起來了。到底還是春天呢。 流浪者 是啊。不過,伯母,我要求你老人家一件事。 母 (很擔心地)什麼事呢?咳,你早來一會兒就好了。 流浪者 不是。請你老人家替我把帽子和手杖拿出來。 母 為什麼呢? 流浪者 沒有什麼。 母 辛先生,你要走嗎?你要是走了,春兒可多麼難過。你今天怎麼也不能走,住幾天吧。 流浪者 正因為不想讓春姑娘難過,所以得走。 母 就是走也等吃過飯再走啊。 流浪者 不吃飯了。老伯母,再遲就趕不上客棧了。 母 不,今晚說什麼也不能走。 流浪者 不,我走定了。您知道我的脾氣。趁春姐不知道,快把帽子和手杖拿給我吧。 母 這真是沒有法子。 〔母入室。 流浪者 (先取小刀剝去樹皮上的詩,旋拾起舊鞋) 啊,鞋啊,你破了,你破了, 我把你遺留在南方。 當我踉蹌地舊地重來, 你卻在少女的枕邊無恙。 我見了你,記起我舊日的遊蹤; 我見了你,觸起我的心頭的痛創。 我孤鴻似的鼓著殘翼飛翔, 想覓一個地方把我的傷痕將養。 但人間哪有那種地方,哪有那種地方? 我又要向遙遠無邊的旅途流浪。 破鞋啊,我把你丟了又把你拾起, 寶貝似的向身上珍藏, 你可以伴著我的手杖和行囊, 慰我淒涼的旅況。 破鞋啊,何時我們同倒在路旁, 同被人家深深地埋葬? 鞋啊,我寂寞,我心傷。 母 (取帽杖等出來)帽子、手杖跟小背包都拿來了。春兒那癡孩子把它藏在看不見的地方連我都幾乎找不到。辛先生,還是等吃過飯再走不成嗎? 流浪者 不等了。伯母。(戴好帽,提好行囊,背著吉他,拿起手杖)再見,老伯母,您多多保重。 母 真是……你就這樣走了,我太難過了。什麼時候走過我們這裡,再進來坐坐。 流浪者 好。不過,我再也不敢走舊路了。 母 ……你有什麼話囑咐春兒的沒有? 流浪者 我有什麼話?……我是為著追尋溫暖到南方來的,我來遲了,花落了,春去了!……請您告訴春姑娘,別再想念我了。人生是個長的旅行:或是東,或是西,她只能走一條路。我是個不幸的人,我也不願她來分我的悲哀,再說悲哀也不是別人分得去的。鞋我帶走了。樹皮上的字我刮去了。此外我想不會有什麼悲哀的痕跡留給一個幸福的人吧。人生自然不盡是幸福的,她若是有什麼為難的時候請她知道世界上的哪一個角落裡有個流浪者在替她祝福吧……再見了。(下場) 母 (送著他的後影)再見。好好招呼自己吧。 〔女在內:「娘,菜做好了,桌子也擺好了,請辛先生進來吃飯吧。」 母 唔。 〔女在內:「哦呀,媽,辛先生的帽子呢?」 母 他戴了。 〔女在內:「手杖呢?」 母 他拿了。 〔女在內:「還有背包呢?」 母 他背上了。 女 (出至門口)辛先生呢? 母 他走了。 女 說好不走怎麼又走了?……你老人家把他給氣走了,對嗎? 母 (內愧地),不,不是。 女 他說什麼沒有? 母 ……沒有說什麼,他只教你好好聽娘的話。 女 哪有的事!(披衣欲跑) 母 你到哪兒去?孩子。 女 跟他去,跟他到那遙遠的遙遠的地方去。辛先生!辛先生!(追去) 母 (追上去)孩子,孩子! ——幕—— 寫於一九二九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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