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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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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館,玉良、若英,帶貝貝在進餐。 貝貝 (她十分親熱地望著玉良)爸爸您吃飽了嗎? 章玉良 吃飽啦,這幾個月來今天第一次吃這麼飽。 貝貝 爸,你手上怎麼啦? 章玉良 這是給他們用香煙頭燒焦了的。 貝貝 啊——可憐的爸爸!(吻他的手) 章玉良 不止手上,身上還有好幾處傷哩。吃點兒苦頭有好處,讓我們認識半殖民地人民是怎麼回事,帝國主義侵略者是怎麼回事。瞧他們也沒有饒過你媽媽。 貝貝 (跑向其母)媽,你也受了刑了? 梁若英 媽的手指頭也給他們上過「寇丹」了,媽痛得暈過去了。 貝貝 不來啦,我說過,我要跟你們一道去受苦的。 章玉良 說蠢話!小孩子家受得了這個!長大了給爸爸媽媽報仇得了。 梁若英 (對壁上鏡子)哪兒來的這個醜婆子啊?連我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貝貝,我要你給我送梳子、鏡子來,你怎麼不給送來呀? 貝貝 給你送去了呀,梳子、鏡子、寇丹、口紅,連你那套化裝匣子,都給你送去了呀,沒交給你嗎? 梁若英 一樣也沒有收到。 章玉良 本來嗎,(對貝貝)你送的太不是地方了,幹嘛不給爸爸送個象牙煙斗來呢?哈哈。 貝貝 媽自家兒要的呀。 梁若英 怎麼能不要?幾個月來,就用五個指頭梳頭,跟那些髒女人共一個盆子洗臉,從沒有見過肥皂,想起來真是要吐。 章玉良 (反感)「髒女人」?誰是「髒女人」?跟你同監的都是些了不起的同志。她們臉上可能髒些,靈魂是十分乾淨的! 梁若英 (感到有些慚愧)這我知道。 章玉良 (叫茶房)堂倌! 〔茶居上來。 茶房 你要什麼? 章玉良 咖啡快一點。(向若英)你不是要紅茶嗎? 梁若英 對,給我一杯紅茶。(望望座位)怎麼生意這麼清淡呵? 茶房 還早呢,再過兩個鐘頭就擠不開了。(下) 梁若英 (送煙給玉良)現在咱們可以痛痛快快地抽一支了。 〔章玉良接煙,貝貝為父母點火。 章玉良 可不,在裡面抽半截香煙頭就算不錯的了。現在才知道「飯後一支煙」是多麼不容易啊。 梁若英 (抽了幾口之後)玉良,咱們總算出來了,你不可以把你的生活安定下來嗎?(熱情地望著他) 章玉良 「安定」下來?能嗎?(謹慎地)別當我們真自由了,若英。民族苦難一天沒有解除,個人的安定是不會有的。我們隨時得做最壞的準備。 梁若英 (有頃)這幾年你吃的苦頭實在是不少了。老這樣苦下去,值得嗎? 章玉良 革命還能不吃苦?倘使我們的犧牲能換得來民族的獨立、自由,還有什麼不值得的? 梁若英 你不感到有些疲倦嗎?不想休息一下嗎?跟你一道被捕的那天,雖則很意外,可是也感到你說的「奇緣」。真是「奇緣」啊,我們已經分開了的手又給鎖在一塊了。我心裡想,將來莫非還能跟你生活在一道?這次出來,我也想過,倘使你能聽我的話,安定下來,(意味深長地)我也有一種想法的。 章玉良 唔,什麼想法? 梁若英 你能不能就在上海待下來?另外找點什麼比較安全的工作做做,比方譯點什麼書?你的身體也不比從前了,我一定能好好地照顧你,不讓你再累著了。瞧,貝貝也大了,該讓她好好地讀幾年書了。(拉貝貝,摟著她)她老盼爸爸,如今可盼到了。你不該盡盡做爸爸的責任嗎? 章玉良 唔,(微笑地望著若英)該的。 梁若英 那麼,好,我給你找一間舒適的公寓,讓你在那兒休養一個時候再說。 章玉良 (依然微笑地)你以為我有錢租公寓嗎? 梁若英 別著急,我都想過了。仲原他們負責給華英書局編一部東方文化叢書,找有地位的作家寫稿,稿費很高,我可以要他先支一筆款子。 章玉良 (微笑才消失)唔…… 梁若英 我知道,你是不高興跟仲原合作的。叢書的編輯主任還有陳文叔先生,你以前認識的呀,我跟他說一下沒有不成功的。你看好不好,玉良? 章玉良 (握著她的手)若英,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怎麼說好呢?抗戰使我們分開,敵人又把我們的手結合在一道。跟你一樣,我也有過一些想法的。可是不能不承認我們的心畢竟有了距離了,我們的生活方式也合不到一塊兒了。 梁若英 玉良! 章玉良 我們還是實事求是地各人走自己認為適當的道路吧。我一會兒搬到一個朋友家裡去。 梁若英 (有頃)那麼,貝貝呢?(拖著貝貝)貝貝我跟爸爸走,我討厭那個家,討厭那個姓王的。 粱若英貝貝! 章玉良 我想,徵求你的同意把貝貝送到新群那兒去,行嗎?(向貝貝)貝貝,我把你送到李阿姨那兒去,你願意嗎?你不是挺喜歡李阿姨的嗎?李阿姨教你讀書多好。 貝貝 好,爸爸,我去。(父女親熱地抱著) 章玉良 說啊,暫時交給新群去教育,行嗎? 梁若英 既然孩子答應了,就別問我了吧。(起身走向窗前) 〔茶房送咖啡上,玉良暗示貝貝,要她請媽媽來吃咖啡。 貝貝 媽媽,咖啡來啦。 〔若英悶悶不理。 貝貝 (跑到她母親身邊)媽媽,咖啡要涼啦! 〔若英轉身走回原位。 貝貝 (見媽不愉快)媽,你怎麼啦?(發現蝨子)哎呀,媽,你有蝨子? 粱若英 (不耐)蝨子? 章玉良 貝貝別鬧,待會兒給茶房知道了,要趕我們的。 貝貝 (跑近其父)爸爸,你也有,一個、兩個、三!好多好多,糟糕! 章玉良 沒關係,在監牢裡的人誰都會生蝨子的。人家說它們是「囚犯的情人」。等會兒洗洗澡,換換衣裳就好啦。 梁若英 (引起了她身上的不舒服,下了個決心似的起身,拿起電話筒撥號碼)喂,王公館嗎?你誰?麗英?我,我呀!怎麼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老爺在家嗎?請他聽電話,對……(有頃)仲原?猜我是誰?對!「怎麼出來的」?你很意外嗎?希望我一輩子不出來,對不對?貝貝也在這兒呢,玉良嗎?(她望望玉良,小心地)唔,也出來了,好,我代你致意他。(她掩著話筒,對玉良)仲原問你好。(見玉良苦笑不答,她說下去)唔?(有怒意)唔,謝謝你,你不是否認我跟你的關係嗎?賴什麼?島田說的。沒有這事?那還可以原諒,唔,唔,玉良上他朋友那兒去。是啊,真得好好地談一下。有些事我也得請你原諒,好,那你快來接我吧,「小巴黎」,從前我們來過的。喂,來的時候,給我帶一件大衣來,要那件舊的,我有點冷,一身髒得沒法兒忍耐。要麗英預備水,非洗它個痛快不可。(忽想到一事)哦,你說老實話,我回來方便嗎?我不在家的時候家裡有人嗎?就只有麗英?好,別說笑話了,趕快放車子來。我等著你。 貝貝 (突然拉住她媽媽的手)媽,別上姓王的那兒去了,他騙你,我要你跟爸爸一道嘛。 梁若英 (痛苦地)貝貝! ——暗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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