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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場


  報告員:玉良真的自由了嗎?大家是很明白的。若英能不能跟玉良破鏡重圓呢?大家可以有不同的看法。現在讓我交代一下金妹家裡的事吧!

  金妹家。

  〔金妹的母親調蓮子羹給友生吃。

  劉母 今天好了些吧?

  友生 精神好象比早幾天好了些了。

  劉母 眼睛不痛了嗎?

  友生 痛是不痛了。可是一點兒亮光也沒有,怕是瞎定了。

  劉母 你不要老從絕路上去想,友生。

  友生 可不是一條絕路嗎?我也不知多少次用各式各樣的想法來安慰自己,可是我知道那都是靠不住的。

  劉母 一句老話「天無絕人之路」,不著金兒一個人也能支持一家嗎?你眼睛剛壞的時候,我想這一家子可完了,遲早都得餓死了,誰知我們還是活到今天。

  友生 金妹真能幹,她究竟想出了些什麼辦法呀?我一直就沒有詳細問過她。

  劉母 有什麼辦法?還不是靠朋友幫忙。一位李小姐待她很好。

  友生 李小姐?

  劉母 就是那一次雇車子送她回家的。

  友生 哦,我知道了,她叫李新群。

  劉母 上次印子錢的利息給不出,就是李小姐借錢給的,李小姐說印子錢是閻王債,借不得的。她還說要給金兒介紹工作,讓金兒上夜學。金兒碰到這樣一位好朋友,真叫「絕處逢生」啊。好,不用多煩心了,快吃了這碗蓮子羹,早一點兒睡吧。

  友生 咳,這也叫享老婆的福。我眼睛好的時候還沒有吃過這樣好的東西哩。

  劉母 那不是應該的麼?你平日對人好嘛。

  友生 還好咧,平日我對金妹老是粗言粗語地不體諒她,想起來真是後悔。金妹怎麼還不回來呀?

  劉母 現在還早,還不到八點。

  友生 咳,什麼也看不見了,我現在過的是好長好長的晚上,聽到了廠裡放第一聲汽笛曉得是上工了;放第二聲曉得是下工了。還有間壁那小學校每天都打鐘的,怎麼這兩天聽不見了?

  劉母 你真細心,那小學校前天給捕房封了。老張的小二姐不上學了,我才知道。

  友生 為什麼封了呢?

  劉母 有人告密呀,說那是抗日機關。聽說先生也給抓走了。

  友生 窮孩子們好容易有個開眼睛的地方,又給封了,真是什麼世界!

  〔開門,金妹入。

  劉金妹 媽!友哥!

  劉母 怎麼,今天回得這麼早?

  劉金妹 唔,(曖昧地)一會還要出去的。

  友生 就早一點睡吧!

  劉金妹 是,不過還得去看看李小姐。

  友生 明天再看她去不成嗎?

  劉金妹 白天她不在家,我還得跟她借點兒錢。

  劉母 不是借過的嗎?人家也是靠薪水過日子的,別老指著她呀。

  劉金妹 有什麼辦法呢?還了人家的債,還得有本錢進貨才成哪。(拿出棉花蘸著藥水)友哥,大夫說常洗這種藥水,對眼睛會有益處的。有人告訴我,現在醫學發達的國家,眼睛瞎了也能換。倘使戰爭結束了,我想不管怎麼樣,也要把你的眼睛給醫好的。

  友生 那就看怎麼結束了。若是中國亡在鬼子手裡,我情願做一輩子瞎子,也不願再看見這個鬼世界!

  劉金妹 別那麼說,友哥,中國也不會亡的,你眼睛也不會瞎的。來,我給你洗一洗。(替友生洗眼)是不是舒服點兒啦?

  友生 唔,癢癢地舒服點兒了!

  劉金妹 再擦點眼藥。(擦過眼藥,替他把被蓋好)你好好地睡吧。

  友生 (忽抓住金妹的手)金妹,我問你,你怎麼這樣香?

  劉金妹 香?有什麼香?(狼狽)友生 唔,很香啊。

  劉金妹 (低頭)搽了點兒香水。

  友生 你從前不搽這個的呀。

  劉金妹 從前沒有啊!

  友生 怎麼現在倒有了?

  劉金妹 販的貨裡面就有香水,我好玩地搽了點兒。

  友生 你過來,你過來。

  劉金妹 (只得過去)怎麼啦,友哥!

  友生 (撫其頭臉)金妹,你頭上臉上也跟從前不一樣啊!

  劉金妹 (避開)瞧,你這人專說怪話,有什麼不一樣的?

  友生 太不一樣了。我眼睛看不見,心裡可是明白的。

  劉金妹 友哥,你的女人太難做了。記得我以前馬馬虎虎,不愛打扮,有時候,頭也不梳,你罵我「懶鬼」;後來,我勤快些了,薄薄地搽了點兒粉,你又罵我「不正經」。現在更難了,好玩搽了點兒香水,也要疑這樣,疑那樣,好象天下女人只有我搽香水似的。

  劉母 是啊,年輕女人總是愛打扮打扮的。別為這些小事又拌嘴了。

  劉金妹 再說,我到外面去找人家幫忙什麼的,難道叫我披頭散髮去見人嗎?

  友生 我不是叫你披頭散髮去見人,搽一點香水本來沒有什麼。我是要你知道女人真正的香不在她頭上、臉上,是在她的為人,倘使不好好做人,把名聲搞臭了,搽再多的香水也沒有用的。

  劉金妹 你憑什麼說我做人不好,辱沒了你?好,我不好,我名聲臭了,你罵吧,打吧!

  劉母 友生,你不是說過不怪她的麼?

  友生 (覺得錯了)是的,金妹,我毛病又犯了。我說過不再怪你的。你對我的好心,我難道不知道?因為我眼睛看不見,就不免分外地急躁,分外地多疑。你有你的苦處。現在一家的擔子都擱在你一個人的肩頭上了,我暫時也沒有辦法幫你,我只想慢慢兒地學會一點瞎子也能幹的活,至少我能自己養活自己,你的擔子,就會輕下來了。你就可以放手了。

  劉金妹 你說我可以放手了?友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友生 可不是麼,你還年輕,有點兒漂亮,在工人區裡,你太出色了。於今丈夫又成了個瞎子,還有不出名堂的?我們再這樣下去,一來會耽誤你的青春,二來我也實在不好受。只等我稍微有點辦法,我想跟你分開住。

  劉母 友生!

  劉金妹 啊,友哥,你怎麼這樣想?

  友生 我近來前前後後都想過了,實在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我也是不能離開你的,可是,可是,我能這樣耽誤你麼?

  劉金妹 (抱友生)友哥,別說了!啊!(大哭)

  劉母 你們這算什麼呢!乾脆要了我的老命吧。

  友生 (推開金)金妹,你不是要去找李小姐嗎?要去就早點兒去吧。

  劉金妹 (瞧了瞧)不,我今晚不去了。

  ——暗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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