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現代文學名家文集史籍歷史學達首頁言情小說偵探推理軍事軍旅科幻小說時尚閱讀
外國名著傳記紀實港臺文學詩詞歌賦古典小說武俠小說玄幻奇俠影視小說穿越宮闈青春校園
學達書庫 > 田漢 > 風雲兒女 | 上頁 下頁
風雲兒女(3)


  §六

  在學校中的阿鳳,是沒有糟塌這一難得的機會的。她的精勤,使許多人都佩服。但她是這麼一個窮苦的孩子,她的衣被,她的鞋帽,都是那樣的不漂亮。這很使那些小姐們看不起她。但她又決不能向白華他們要求什麼,因為能進學校已經是望外了。有一個在功課上敗在她手裡的姑娘。沒有地方發她的脾氣,就在自己失去了一樣貴重東西的時候,疑心是她偷了,一定要搜她的行李。在同學中同情她的是陳家惠幾個人——她們也是功課比較好、而家景不好的人。她們聽說要搜她,都很憤慨,出來說:「要搜大家搜,不能單搜一人!」

  結果,阿鳳的簡單的行李中是沒有。那贓物反到在和失主最要好的一位女士的箱裡。據那女士說,那是她自己送給她的,但是失主說她忘記了,對不起。大家說,以後不能有這樣的事了,得向阿鳳陪禮。從這以後,才不大有人欺負阿鳳。

  阿鳳和家惠很要好。家惠當她妹妹一樣看待,衣服也分給她穿著,遊覽也邀她一道。一天,她陪家惠一道訪問這「藝術之家」,他們幾乎不認得阿鳳了。

  白華說:「這真是一隻新鳳哩!」質甫冷冷地說:「我看她倒成了一隻舊鳳了!」質甫聽了她們講的學校失物的事,又聽得說學校又添了幾樣雜費,他更強調他的主張,說學校不是為窮孩子設的,只能一批批地造成高等遊民,我們應向社會學習,工作與學問應打成一片。他的議論深深地得到了家惠的共鳴。她時常來,同他討論一些問題。很快地他們成了朋友。

  §七

  「天有不測的風雲」。質甫、白華的「藝術之家」突然受了一次打擊。質甫以某種誤會被捕,白華倫促逃避。他到了好幾處平時頗要好的文壇朋友家,但當他把避難的情形對他們一說,他們都膽子小、不肯收留了。最後無處可逃,他想姑且到那位神秘的女性C夫人寓裡去躲幾小時。C夫人卻意外地慷慨收容,甚至對外國女房東介紹他時,竟稱做她的丈夫,並告訴他那麼說的理由。原來女房東看見桌上和她的並擺著的他的照片,曾問那是不是她的丈夫,她隨意答應是的,所以他來了,不好說不是。那晚吃飯等等,她表現得完全像他的妻子,這使他很不安。及至深夜,他起身辭行。她問他到哪裡去?他說先到另外的朋友家裡睡去。她挽住他笑著說:「還去找什麼地方,這裡不是你的家嗎?」

  白華不由得吻了她……

  在這晚,他知道她父親是一個買辦出身的富翁,她結過婚,但她對於男女關係抱著很特殊的觀念。

  第二天,報紙上登了關於質甫、白華他們的許多莫須有的事情,形勢似乎很嚴重。C夫人勸他隨她到青島暫避。他一時失了主張,匆匆悄悄地隨她上了北行的輪船。

  阿鳳以學校催繳欠費,趕回來找白華。這時正是事件發生後幾點鐘。她想把東西搬出來,二房東因為要抵房租不肯。她只求取出那一張可紀念的《鳳凰涅槃圖》和另外幾件東西,這被允許了。離了那個家的時候,阿鳳又是一個無可投奔的孩子了。回到學校去告訴家惠。家惠聽了非常驚憤,但是她也沒有力量代繳她的欠費;同時,一些妒忌阿鳳的同學又多方破壞,終於阿鳳被迫離開學校,住到家惠家來。家惠有一個親戚,正組織歌舞班,並預備到外埠巡迴匯演,要招女演員。家惠問阿鳳願不願意到歌舞班去。阿鳳因為別無去處,況且素喜歌舞,所以也很樂從。家惠就替她介紹了。從此阿鳳就做了歌舞班的一員,試她雛鳳的新聲。

  §八

  突然入獄的質甫,又意外地受到家惠的探問。他因此知道白華的逃避,阿鳳的投身歌台,以及他想知道的一些事,並且得到了他所需要的一些東西。當然,最重要的是家惠所表示的對他的愛。質甫托她送幾封信出來,分致他的熟人求援,特別是他軍隊中的好友劉文靖。

  §九

  在風景地的青島,C夫人很快地遇到了一位青年美術家。這美術家正擬作一幅永遠之愛的題材的畫,而苦於得不著模特兒,能遇到他們,深引以為幸。他們,特別是她,也很高興讓他描畫。

  他們在山明水秀中開始工作。夫人的蜜意柔情在畫布上一天天地形成,真是呼之欲出。你們看到夫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愛人的俊眼,緊緊地擁抱著他的玉腕,和作為畫的背景的那一任海濤衝擊依然峭拔挺立的山岩,你可以相信愛的永遠性。在這裡,在這一羅曼蒂克的情景裡,白華也寫成了許多新詩。他為這情景所陶醉,他完全忘記了他和他的同類所處的現狀,他願意和她終老在這地方,永遠地做她的最忠實的僕人。

  但他漸漸不願被那畫家描繪了。近來C夫人對那畫家表示得很親密;而在被描繪時,她表現的那些對他的動作和神情,一天天顯得是戲劇的了,是做作了。她雖然善於做戲,但也不能流露她的真實了。

  白華開始苦悶起來。

  他時常一人步行海濱,對著灣頭的海雲陷於沉思,要需夫人再三叫他,或挽他一道他才走。

  「你怎麼這樣憂鬱?你想著什麼?」

  「我沒有想什麼。」

  「你別那麼傻吧,好孩子。」

  「你知道我本來是傻瓜。」

  「別說這些了。咱們一塊兒喝咖啡去。」

  於是,他又被迫走進一家咖啡店,去做他們的陪客了。在這裡,使他驚喜的是從報上知道質甫已經由他在軍隊裡的朋友保釋出來了。他拿起了報紙,獨自到海濱來看,不知不覺地憶起了他和質甫的「藝術之家」,憶起了阿鳳——那天真的孩子。不知她到哪裡去了,是不是還在學校?她還有欠費沒有繳啊!他憶起了他們三人那短時間所過的愉快的生活。他聽著那喧騰的海潮,似乎是聽到了她那雄壯中帶著沉鬱的歌聲,他不知不覺地用手杖在沙上寫著阿鳳的名字,畫一隻鳳凰。但那狡獪的白波偷偷地趕來把它洗去了。他對著海上蒼然的暮色和外國軍艦上的濃煙,以及燦爛於海霧中的電燈,吐出了深深的歎聲。

  「咳,質甫也出來了。不管怎樣回上海去吧!」當他徐步回寓的時候,他的眼睛很意外地觸到一樣東西,那是大江歌舞團旅青匯演的廣告,中間有新鳳女士的名字。「這裡也有叫『新鳳』的女孩子?」他看了一下就回去了。

  C夫人正在晚裝。她帶嗔地問他:「你又到哪裡去了?快去吃飯,吃過飯咱們看戲去。」

  「看什麼戲?」

  「你沒有看見廣告嗎?上海來了一班女孩子的歌舞團,聽說唱得不壞。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那有什麼好看的,還不是那一些肉麻的東西。」

  「管它有沒有意思,反正比坐在家裡好。」他終於陪著她到了劇場。儘管是以粉腿酥胸為號召,但終究因為一般的經濟恐慌而只上了八成座。戲自然是白華所預言的那一套,而只有一個涉及東北事件的叫《鐵蹄下的歌女》的小歌劇,很受觀眾歡迎,而且使他愈看愈吃驚的是演那主角的歌女,竟是他所繫念的阿鳳。

  他不待戲完,就邀C夫人同到後臺去,訪問這新歌舞明星。阿鳳見了他,真是他鄉遇故知,歡喜非常,但說到質甫的近況,她的黑眼睛裡飽含的熱淚不覺流下來了。白華安慰她說,幸而質甫已經出來了。她又告訴他,他們走後,二房東扣了他們的行李,以抵欠下的房錢,她反復地請求,才取了那張《鳳凰涅槃圖》,一直帶在身邊。她孩子似地訴說旅途之苦。他勸她離開歌舞團。他們正有無數說不完的話、吐露不完的衷情的時候,C夫人已催了他好幾次了。他清她等一等。她早已不耐煩,先走了。白華無法,告訴阿鳳他住的地方,要她明天上午去找他,就匆匆地追趕夫人去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