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南區高級知識分子座談會上的講話|陶鑄

在中南區高級知識分子座談會上的講話

　　（一九六一年十月十一日）

　　對高級知識分子要作新的估價

　　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是有革命性的，因為它受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壓迫和排擠，因此能和我們合作。中國的高級知識分子更是如此，他們中除了一小部分人跟蔣介石走以外，大多數人是搞科學研究或教育工作的，都有愛國心，想把中國建設成為一個富強的國家。有的人在解放前就開始同黨合作了，他們有些人在過去就直接間接參加過革命鬥爭。解放後，他們大多數人都是願意跟共產黨走，願意為社會主義服務的。十二年的時間不算短，可以說高級知識分子已同我們結成患難之交。高級知識分子政治覺悟有了很大提高，社會主義建設的成績是全國人民共同努力的結果，其中包括了高級知識分子的努力在內。特別近幾年來物質條件比較困難，大家還是積極工作，沒有躺倒不幹。這是不容易的。所謂相交應作「諍友」，酒肉之交，不算好朋友，患難之交才算好朋友。在正常的、順利的情況下喊口號容易，在困難的情況下堅定不移是難得的。高級知識分子是不是經過了考驗，能不能同我們一起搞社會主義建設？應該有一個肯定的總的估計。我們的統戰部長、宣傳部長對此要有新的認識。解放十二年了，應該說是經過考驗了。如果說要打分的話，我看現在可以打分了，起碼是及格了。道理很簡單，因為跟著共產黨走，你說是為名吧又沒什麼名，為利吧豬肉也沒有吃的，但還是拚命幹，為了什麼呢？就是有一個大的目標：大家希望把國家搞好。到底是不是都對共產主義相信呢？那不一定，但都希望把我們國家搞好，對社會主義是擁護的。糧食不夠、豬肉沒有吃的還在拚命幹，這還不是擁護麼？什麼叫政治堅定呢？就是在我們困難的時候能夠站得穩，即所謂「疾風知勁草，寒霜識磐松」也。

　　高級知識分子經過了考驗，有很大的進步，我們不能老是講人家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我看要到此為止了。現在他們是國家的知識分子，民族的知識分子，社會主義建設的知識分子。至於資產階級思想，我們都是有的，當然程度不同，有的人多一些，有的人少一些，共產黨員資產階級思想應該少一點，但你說一點也沒有？不是的。我們也是舊社會出來的，「蔣委員長」還是我讀黃埔軍校時的校長哩，我也在舊社會吃了幾年飯的。從總的方面看，同志們都是希望把我國建設成為一個社會主義強國，大家不僅是口裡講，而且實際在做，這就算不錯了，就是經過考驗了，就算及格了。因此，我建議今後在中南地區一般地不要用「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這個名詞了，這個名詞傷感情。誰有什麼毛病，實事求是，是什麼講什麼，不要戴這個帽子。帽子滿天飛不行。八月份我在廣州市中小學教師座談會上講了一次話，提出在中學實行以校長為首的校務委員會負責制，會後有個同志給我戴了一個帽子，說我是不要支部領導，取消党的領導，是朱可夫。我當時想，難道只有學校支部是党的領導，市委、市文教黨委就不是党的領導嗎？不過我沒有質問他，因為他是在會後反映的。這說明什麼問題呢？說明現在帽子仍然多，過去我還沒有嘗到戴帽子的味道，你們是感受比較深的，為什麼呢？我是省委第一書記，而且是中南局第一書記，帽子都戴上去了，你們是民主人士，「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還不更加容易戴上去！今後不能這樣，哪一點不對就講哪一點不對，不能隨便亂扣帽子，不能象唐僧對孫悟空一樣，動不動就念緊箍咒。再就是今後的思想鬥爭不能採取粗暴的辦法，只能採取交心、懇談、切磋的辦法，不要搞運動。思想鬥爭是長期有的。但人民內部的鬥爭要用批評的辦法解決，採取互相探討的態度。必須把思想認識問題與政治問題嚴格分開，只要總的方面擁護社會主義、擁護共產黨，在某些具體問題上有不同意見，還可以保留。黨內黨外都應如此。沒有這一條，團結就有困難。事實上不同意見總是有的，如有不同意見就說人家是「反社會主義」、「反黨」，那怎麼行？

　　進一步增強團結

　　我們黨是團結的，全國人民是團結的。党和高級知識分子也是團結的，但團結的程度是否還可以增進些？我看可以。剛才講了，高級知識分子經過解放以後十二年的考驗了，既然是經過考驗了，我們共產黨就沒有理由不更進一步地同他們合作，搞好團結。革命是大家的事情，人越多越好。若是做官，「一朝天子一朝臣」，都是安插自己的親戚朋友，那是人越少越好。共產黨的偉大，就是能夠團結全國人民在党的領導下進行工作和鬥爭，如果沒有這一條，共產黨員也就沒有什麼本事。當然，我們自己也不要自我菲薄，也不能說共產黨員都是低能者，但共產黨員的最大本事就是善於團結人民在党的領導下努力實現黨的政策。離開了人民，我們一事無成。全國一千多萬黨員，只占總人口的六十分之一。離開了群眾，再有本事也不行。

　　講團結，首先要有團結的可能。所謂團結，是革命的團結。我們在民主革命階段，以工人階級為領導，以工農聯盟為基礎，團結了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打倒地主階級、官僚資產階級。在歷史上我們曾經犯過錯誤，陳獨秀的右的錯誤，脫離了工人、農民，使大革命遭受了失敗。後來，又犯了「左」的錯誤，最嚴重的是王明的錯誤，對很多可以團結的人不團結，也使革命受到重大損失。毛主席是正確的，對不能團結的堅決同他作鬥爭，對能夠團結的盡可能爭取團結。事實證明了，民族資產階級是可以參加搞民主革命的，當然其中也有動搖的，但總的來講對中國革命是能夠參加的。我們現在搞社會主義，團結的範圍更廣泛了。地主階級、官僚資產階級被打倒了，作為階級來說已經不存在了，但地主分子、官僚買辦分子也還有，對於這些人現在我們也採取改造的政策。地主分子也是可以改造的，那麼，改造一個，我們就團結一個。官僚資產階級分子很多跑掉了，沒有跑掉的改造了之後我們也團結。至於民族資產階級，和我們一道搞社會主義，在廣義上來講，都可以叫同志，是搞社會主義建設的同志。所以，現在團結的基礎更廣泛了，全國絕大多數人是能夠團結的。

　　高級知識分子，經過了十二年的考驗和鍛煉，思想有很大的進步。我們國家依靠工人、農民，這是基本力量，但建設社會主義沒有知識分子是不可能的，建設社會主義就是要依靠科學文化。搞社會主義就是要使生產高度發展，社會物質財富很豐富。我們國家是很窮的，不大力發展生產不行。人民擁護共產黨，就是為了過好的生活。國家這麼窮，人口天天增加，軍隊還是要，學校不能不辦，我們共產黨員家裡又沒有錢，老百姓也沒有錢，那麼怎麼辦？就是靠發展生產。發展生產，一方面要廣大群眾有高度的政治積極性，另一方面是要有先進的科學技術。解放時，我們接收下來的是一個破爛的攤子，舊社會給我們留下來的最大財富是一大批高級知識分子。當然，高級知識分子不能算是蔣介石的財富，而是社會的財富。蔣介石在中國統治了二十二年，在這二十二年中，他殺了一批高級知識分子，如瞿秋白、彭湃、鄧中夏等同志。但在他統治期間，也生長了一批知識分子。這筆社會財富對我們最有利。當然，這還不夠，還要培養新的知識分子，擴大知識分子隊伍，但總還要有個基礎。老一輩知識分子還是有經驗的，有他們的長處。現在我們有些同志，一是不懂得知識分子的重要或懂得不夠深刻；二是不懂得培養新知識分子的方法，有了新的不要老的，沒有充分發揮老一輩知識分子的作用；三是對知識分子要求過高，以為高級知識分子都是萬能的。不可能設想，高級知識分子樣樣都懂。孔夫子大概應該算是高級知識分子了吧，但他不會種田，也不會種菜。那個時候他搞教育還有一點辦法，孔夫子是所謂「至聖」者，他也不是樣樣都懂得。當然，實際上我們現在比孔夫子高明。我看，高級知識分子就是有一門或兩門專長，不可能門門都懂。我們也應該要求知識分子有專長，只要有一門專長就是好的，現在我們國家需要越多越好的各種專家，我們要建設社會主義，我們不團結一切有一技之長的人是不能搞得好的。總的講，高級知識分子經過了十二年的考驗，證明是可以信賴的，是可以和我們一道搞社會主義的。但我們不能對人家要求過高，相反地，對己要嚴，對人要寬。缺點人人都有，哪個人沒有缺點呢？現在責任在我們方面。我們受人民的委託，權在我們手裡，如果我們拿到這個權不是團結人民而是搞特殊化，脫離人民，那麼人民應該把權收回去。我們有些黨員同志有個人優越感，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好象是「新貴」，這是錯誤的。當然，每個人都要相信自己，革命決不後人，這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要設想人家革命不會比我差。現在我們有些同志只知道自己革命決不後人，但不相信人家革命不會比我差，好象人家一點都不革命了。我們共產黨員應該特別謙虛，誰不願意把我們的國家搞好，誰不願意成為一個進步的人，誰不願意在社會主義建設中多貢獻力量呢？我們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別人。如果我們黨員同志能夠這樣認識問題，那麼全國人民的團結，特別是和高級知識分子的團結，就可以增進。

　　搞好團結的關鍵有兩個：一是尊重，二是關心。我們很多做這方面工作的同志，對高級知識分子尊重不夠，有個時期很不尊重。所有共產黨員都必須懂得，要尊重人家的人格，尊重人家的專長，尊重人家的意見。當然，我們對高級知識分子的尊重不是象過去一樣，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對知識分子迷信，神秘化，那是不對的。但我們建設社會主義應該尊重知識分子，要尊重人家，相信人家革命，以平等的態度相待，有什麼事情互相商量，使人家真正有職有權，真正感到這個國家大家都有份，大家都是主人翁。在企業、機關、學校，任何單位都要如此。我前面講了，高級知識分子跟著我們党走，一不為名，二不為利，所為何來？還不是為了把國家搞好。大家都是為國家，都是主人翁，就應該團結合作，互相尊重。人的生活有兩方面，一是物質生活，一是精神生活。光有物質生活是空虛的，當然沒有物質條件人也不能存在，我們不是唯心論者，唯心論者也要吃飯，不吃飯是不行的。我試驗過，曾經在監牢裡絕食五天，確實難受，不吃飯也還要喝水，所以一個人沒有一定的物質生活是不能生存的。但光是吃飯也不行，為人如果光是為吃飯，歷史上很多事情就不能解釋。文天祥是有豬肉吃的人，物質生活並不壞，為什麼他要寫《正氣歌》呢？劉備三顧茅廬，懂得知識分子的重要。諸葛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盛情難卻。諸葛亮也不是沒有飯吃的人，如果只是為了吃飯他是不會幹的。至於講近代的人物，那就更多。簡單地為了物質生活，不是真正有理想的人。人最重要的是精神有所寄託，能夠用自己的才智為社會做點事情，即所謂有所抱負。我們要看重人，尊重人。現在，我們的物質條件很差，精神上也對人不那麼很尊重，這怎麼行？諸葛亮跟著劉備，物質條件並不好，但在精神上劉備很尊重他（張飛、關羽不懂得這個道理，看不慣），所以諸葛亮「六出祁山」，鞠躬盡瘁。當然，我這些比方都不確切，因為那是封建統治者和知識分子的關係。我們現在大家都是國家的主人翁，每個人都對國家有責任。但共產黨是當權的，我們的責任大一些，要我們伸出手來，信任人家，尊重人家，主動做好團結工作。

　　再講到關心問題。一是政治上的關心，就是要相信人家也是革命的，如果人家有不正確的地方，就真誠地進行幫助，不要搞鬥爭會，不要戴帽子。現在大家也不是要求多吃豬肉之類，而是要求幫助人家進步，能夠貢獻自己的力量。其次是關心同志們的工作條件，現在高級知識分子感到時間不夠、助手不夠或不合要求，資料供應有問題，工作環境不好，我們要注意幫助解決。另外，在廣州市座談時，中山大學校長講：「農民有自留地，我們是否也可以搞一點？」就是在完成國家規定的任務之外，自己搞點研究或寫寫文章之類的業餘活動，我看可以。再是生活上的關心。當然，現在馬上改善物質生活還有困難，大家還要吃兩年苦（當然這兩年內也要逐步改善），但作為領導機關來說，對高級知識分子的物質生活稍加改善是可以的。現在大家的要求不高，中山大學一位老先生只要求給他的麵粉裡不要有砂子，魚不要是死的，這個要求不高嘛。所以，現在要在可能的條件下稍許改善一點。

　　現在，一方面絕大多數高級知識分子決心在党的領導下工作，需要我們幫助他，尊重他，關心他，給他一定的工作條件；另一方面共產黨光明磊落，實事求是，我們做錯了的，我們自己承認錯誤，加以改正。因此，現在相互之間搞好團結的條件是具備的，基礎是好的。在此基礎上，党與高級知識分子的團結一定能夠增進一步。

　　發揮專長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

　　團結知識分子，是為了發揮他們的專長來為社會主義服務。我們的國家現在已經取得了偉大的成績，但要徹底改變一窮二白的狀況，建成一個偉大富強的社會主義國家，還必須作很大的努力。社會主義要求有高度發展的生產力。而要發展生產力，沒有數量相當多、質量相當高的專家是不可能的。這個問題的解決，一是發揮原有專家的專長，並使他們的研究成果不斷提高擴大。一是要依靠老專家培養出更多新的專家。我們的專家現在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對於我們來說，有才能的專家越多越好。蘇聯在十月革命後專家也很不夠，請了美國專家，列寧當時就下令要好好招待和使用他們。我國革命勝利後也請了許多蘇聯專家，現在他們回去了，這就要完全依靠我們自己的專家。但我們自己的專家還遠遠不能滿足實際的需要，有什麼理由我們不好好團結我們自己的專家，培養、提高我們的專家，發揮他們的專長呢？對於如何培養自己的新專家，以及如何發揮現有專家的特長的問題，目前我們黨內幹部中有許多人是認識不足的。有人說，到了共產主義社會，不要專家了，那時人們的文化、科學高度發達了，什麼都會幹。這是不對的。當然，到了共產主義社會，人們的文化科學知識水平比之現在是極大地提高了，但是專家還是要的。還是要有「紅線女、馬師曾」的。那個時候工作時間短，人人可以唱戲彈琴，但是總有一些人唱得更好聽些，彈得更動聽些。只要社會存在，就有分工，有分工，就有專家。沒有專家是不行的。現在不發揮人家的專長，搞專業還批評人家不對，批評什麼「一本書主義」。其實出一本書有什麼不好？真正科學的東西是永垂不朽的，一本就夠了。當然我們要求的不只是一本書，不要成為一本書主義。要鼓勵大家向專深的方面發展，越專越好。紅不能要求太高，只要真正為社會主義服務。紅就是擁護共產黨、社會主義，把自己的專長為社會主義服務。培養專家隊伍，越多越好，這是党的一項嚴重的政治任務。

　　要使每個人的專長為社會主義服務，必須有高度的民主。我們的國家是大家的，每個人都有責任，我們黨要把大家團結起來，要把大家的積極性發揮出來。我們的清規戒律不要太多了，不要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黨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就是要發揚高度的民主，就是要發揮每個人的積極性和專長，敢於和願意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科學有科學本身的規律，對待自然科學，尤其不能用社會科學的同一尺度去要求。各種不同的專業科學反映世界事物的各個不同方面的規律，只要總的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問題解決了，至於專業本身的科學研究，應該是意見越多越好。這樣才有選擇的餘地，有比較的餘地，「只此一家，別無分店」是不行的。比如戲劇就要多種多調，京劇裡有二黃、西皮，有慢板、快板，一個調子就太單調了。百家爭鳴，大家都可以比賽一下。哪一個派的東西都要歡迎，都要一視同仁，究竟哪個好，大家來評論，群眾來評論。例如關於柑桔黃龍病的問題，有人說是由於病毒引起，有人說沒有病毒，象這些問題就要經過試驗、研究、討論，找出符合客觀實際的結論，而不能隨便作結論。

　　共產黨的責任就是組織大家，把大家的意見都拿出來，進行比較。戰國時代就是百家爭鳴，各家有各家的學說，你講我不行，我講你不行。當然，我們今天的百家爭鳴不是互相詆毀，而是互相切磋，探討真理，但戰國時代的氣氛是很好的，的確是學術爭鳴的黃金時代。到了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後，思想就不是那麼活躍。今天搞社會主義，就要有廣泛的民主。現在有些人視野很狹，他們不懂得：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實質是個民主問題，是科學研究和文藝上的民主問題。貫徹黨的這個方針是一個艱巨的任務，目的是為了繁榮我國的社會主義的科學、技術、文化事業，這是一個關係到社會主義建設能否搞快一點的問題。無論哪一個單位的黨組織都必須認真貫徹黨的這個方針，事實也證明，哪一個單位党的領導正確貫徹了這個方針，哪一個單位的科學研究成果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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