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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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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裡,我騎著驢兒歸來了。過了南天門的長山坡,遠遠望見翠綠叢中一帶紅牆,那就是孔子廟前我的家了,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又是一度浩劫後的重生呢:依稀在草香中我嗅著了血腥:在新塚裡看見了戰骨。我的家,真能如他們信中所說的那樣平安嗎?我有點兒不相信。 抬頭已到了城門口,在驢背上忽然聽見有人喚我的乳名。這聲音和樹上的蟬鳴夾雜著,我不知是誰?回過頭來問跟著我的小童: 「瓏瓏!聽誰叫我呢!你跑到前邊看看。」 接著又是一聲,這次聽清楚了是父親的聲音;不過我還不曾看見他到底是在那裡喊我,驢兒過了城洞我望見一個新的炮壘,父親穿著白的長袍,站在那土丘的高處,銀須飄拂向我招手;我慌忙由驢背上下來,跑到父親面前站定,心中覺著淒梗萬分眼淚不知怎麼那樣快,我怕父親看見難受,不敢抬起頭來,也說不出什麼話來。父親用他的手撫摩著我的短髮,心裡感到異樣的舒適與快愉。也許這是夢吧,上帝能給我們再見的機會。 沉默了一會,我才抬起頭來,看父親比別時老多了,面容還是那樣慈祥,不過舉動得遲鈍龍鍾了。我扶著他下了土坡,慢慢緣著柳林的大道,談著路上的情形。我又問問家中長親們的健康,有的死了,有的還健在,年年歸來都是如此滄桑呢。瓏瓏趕著驢兒向前去了,我和父親緩步在黃昏山色中。 過了孔廟的紅牆,望見我騎的驢兒拴在老槐樹上,昆林正在幫著瓏瓏拿東西呢!她見我來了,把東西扔了就跑來,喊了一聲「梅姑!」似乎有點害羞,馬上低了頭,我握著她手一端詳:這孩子出脫的更好看了,一頭如墨雲似的頭髮,襯著她如雪的臉兒,睫毛下一雙大眼睛澄碧靈活,更顯得她聰慧過人。這年齡,這環境,完全是十年前我的幻影,不知怎樣聯想起自己的前塵,悄悄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進了大門,母親和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坐在葡萄架下,嫂嫂正在洗手。她們看見我都喜歡的很。母親介紹我那個人,原來是新娶的八嬸。吃完飯,隨便談談奉軍春天攻破娘兒關的恐慌虛驚,母親就讓我上樓去休息。這幾間樓房完全是我特備的,回來時母親就收拾清楚,真是窗明几淨,讓我這匹跋涉千里疲憊萬分的征馬,在此卸鞍。走了時就封鎖起來,她日夜望著它禱祝我平安歸來。 每年走進這樓房時,縱然它是如何的風景依然,我總感到年年歸來時的心情異昔。扶著石欄看紫光彌漫中的山城,天寧寺矗立的雙塔,依稀望著我流浪的故人微笑!沐浴在這蒼然暮色的天幕下時,一切擾攘奔波的夢都霍然醒了。忘掉我還是在這囂雜的人寰。尤其令我感謝的是故鄉能逃出野蠻萬惡的奉軍蹂躪,今日歸來不僅天倫團聚而且家園依舊。 我看見一片翠挺披拂的玉米田,玉米田後是一畦畦的瓜田,瓜田盡頭處是望不斷的青山,青山的西面是煙火,人家,樓臺城廓,背著一帶黑森森的樹林,樹梢頭飄遊著逍遙的流雲。靜悄悄不見一點兒嘈雜的聲音,只覺一陣陣涼風吹摩著鬢角衣袂,幾隻小鳥在白雲下飛來飛去。 我羡慕流雲的逍遙,我忌恨飛鳥的自由,宇宙是森羅萬象的,但我的世界卻是狹的籠呢! 追逐著,追逐著,我不能如願滿足的希望。來到這裡又想那裡,在那裡又念著回到這裡,我痛苦的,就是這不能寧靜不能安定的靈魂。 正凝想著,昆林抱著黑貓上來了。這是母親派來今夜陪我的侶伴。 臨睡時,天暮上只有幾點半明半暗的小星星。我太疲倦了,這夜不曾失眠,也不曾做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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