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紳士的太太(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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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人嘩喇嘩喇洗牌,分配好了籌碼,每人身邊一個小紅木茶几,上面擺紙煙,擺細料蓋碗,泡好新毛尖茶。另外是小磁盤子,放得有切成小片的美國桔子。四個人是主人紳士太太,客人紳士太太,二姨太太,大小姐。另外有人各人背後站站,誰家和了就很伶俐的伸出白白的手去討錢,是「做夢」的三姨太太。廢人因為不甘寂寞,要把所坐的活動椅子推出來,到廳子一端,一面讓大姨太太捶背,一面同打牌人談話。 大少爺打完電話,穿了筆挺新式洋服從客廳旁過身,聽到牌聲洗得熱鬧,本來預備出去有事情,也在牌桌邊站定了。 「你們大學生也打牌?」 「為什麼不能夠陪媽陪嬸嬸?」 客人紳士太太就問大少爺,「春哥,外國有牌打沒有?」 主人紳士太太笑了,「豈止有牌打,我們這位少爺還到美國××俱樂部做教師,那些洋人送他十塊錢一點鐘,要他指點!」 「當真是這樣,我將來也到美國去。」 大小姐說:「要去,等我畢業了,我同嬸嬸一路去。我們可以……慢點慢點,一百二十副。媽你為什麼不早打這張麻雀,我望這張牌望了老半天了。哈哈,一百二!」說了,女人把牌放在嘴邊親了那麼一下,表示這夭索同自己的感情。 母親像是不服氣樣子,找別的岔子,「玉玉,怎麼一個姑娘家那麼野?跟誰學來這些野話?」 大小姐不做聲,因為大少爺捏著她的膀子,要代一個莊,大小姐就嚷,「不行不行,人家才第一個上莊!」 大少爺到後坐到母親位置上去,很熱心的洗著牌,很熱心的叫骰子,和了一牌四十副,才哼著美國學生所唱的歌走去了。 這一場牌一直打到晚上,到後又來了別的一個太太,二姨太讓出了缺,仍然是五個人打下去。到晚飯時許多雞鴨同許多精緻小菜擺上了桌子,在非常光亮的電燈下,打牌人皆不必掉換位置,就仍然在原來座位上吃晚飯。廢人也鑲攏來了,問這個那個的輸贏,吃了很多的魚肉,添了三次白飯,還說近來廚子所做的菜總是不大合口味。因為在一缽雞中發現了一隻雞腳沒有把外皮剝去,就叫廚子來,罵了一些大人們照例罵人吃冤枉飯的話,說是怎麼這東西還能待客,要把那雞收回去。廚子把一個大磁缽拿回到灶房,看看所有的好肉已經吃盡,也就不說什麼話。回頭上房喊再來點湯,於是又在那煨雞缸裡舀了一盆清湯送上去了。 吃過了晚飯,晚上的時間實在還長,大小姐明早八點鐘就得到學校去上課,做母親的把這個話提出來,在客人面前不大好意思同母親作對,於是退了位,讓三姨太太來補缺,四人重新上了常不過大小姐站到母親身後不動,一遇到有牌應當上手時,總忽然出人意外的飛快的把手從母親肩上伸到桌中去,取著優美的姿勢,把牌用手一摸,看也不看,噓的一聲又把牌擲到桌心去。母親因為這代勞的無法拒絕,到後就只有讓位了。 八點了,二少爺三小姐三少爺不忘記姐姐日裡所答應的東道,選好了××主演的《媽媽趣史》電影,要大小姐陪到去做主人。恰恰一個大三元為三姨太太搶去單吊,非常生氣,不願意再打,就伴同一群弟妹坐了自己汽車到××去看電影去了。主人紳士太太仍然又上了桌子。 大少爺回來時,廢物已回到臥房睡覺去了。大少爺站到三姨太太身後看牌,看了一會,走去了。三姨太太到後把牌讓二姨太太打,說有一點事,也就走出了客廳。 於是客人紳士太太一面砌牌一面說,「伯母,你真有福氣。」 主人紳士太太說,「吵鬧極了,都象小孩子。」 另外來客也有五個小孩,就說「把他們都趕到學校去也好,我有三個是兩個禮拜才許他們回來一次的。」這個婦人卻料不到那個大兒子每星期到六國飯店跳舞兩次。 「家裡人多也好點。」 「我們大少爺過幾天就要去南京,做什麼『邊事』,不知邊些什麼。」 「有幾百一個月。」 「聽說有三百三,三百三他哪裡夠,好歹是也可以找錢,不要老子養他了。」 「他們都說美國回來好,將來大小姐也應當去。」 「她說她不去美國,要去就去法國。法國女人就只會打扮,這丫頭愛好。」 輪到紳士太太做夢賦閑了,站到紅家身後看了一會,又站到痞家身後看了一會,吃了些糖松子兒,又喝了口熱茶。想出去方便一下,就從客廳出去,過東邊小院子,過圓門,過長廊。那邊偏院辛夷樹開得花朵動人,在月光裡把影子通通映在地下,非常有趣味。辛夷樹那邊是大少爺的書房,聽到有人說話,引起了一點好奇,就走過那邊窗下去,只聽到一個極其熟習的女人笑聲,又聽到說話,聲音很小,象在某一種情形下有所爭持。 「小心一點,……」 「你莫這樣,我就……」 聽了一會,紳士太太忽然明白這裡是不適宜於站立的地方,臉上覺得發燒,悄悄的又走回到前面大院子來。月亮掛到天上,有極小的風吹送花香,內廳裡不知是誰一個大牌和下了,只聽到主客的喜笑與攪牌的熱鬧聲音,紳士太太想起了家裡的老爺,忽然不高興再在這裡打牌了。 聽到裡面喊丫頭,知道是在找人了,就進到內廳去,一句話不說,鑲到主人紳士太太的空座上去補缺,把兩隻手放到牌裡去亂和。 不到一會兒,三姨太太來了,悄靜無聲的,極其矜持的,站到另外那個紳士太太背後,把手擱到椅子靠背上,看大家發牌。 另外一個紳士太太,一面打下一張筒子,一面鼻子皺著,說,「三娘,你真是使人要笑你,怎麼晚上也擦得一身這樣香。」 三姨太太不做聲,微微的笑著,又走到客人紳士太太背後去。紳士太太回頭去看三姨太太,這女人就笑,問贏了多少。紳士太太忽然懂得為什麼這人的身上有濃烈的香味了,把牌也打錯了張子。 紳士太太說,「外面月亮真好,我們打完這一牌,滿圈後,出去看月亮。」 三姨太太似乎從這話中懂得一些事情,用白牙齒咬著自己的紅嘴唇,離開了牌桌,默默的坐到較暗的一個沙發上,把自己隱藏到深軟的靠背後去了。 一點新的事情 ××公館大少爺到東皇城根紳士家來看主人,主人不在家,紳士太太把來客讓到客廳裡新置大椅上去。 「昨天我以為嬸嬸會住在我家的,怎麼又不打通夜?」 「我恐怕我們家裡小孩子發燒要照應。」 「我還想打四圈,哪曉得嬸嬸贏了幾個就走了。」 「哪裡。你不去南京,我們明天又打。」 「今天就去也行,三娘總是一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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