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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設(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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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第一天事情過去了,到了夜晚,兵士來邀那個工人。兩人選到一堆大鐵管子上坐下了。 「昨天我到河船上打了一架。」 聽到說打架,工人身上發抖,問兵士,「你同誰?」 「同一個女人。同一匹水牛。我們那個事既然作不成,你手又痛,什麼也不能幹,我當然只好到船上去睡覺。」 「我不能幹什麼?……」 「你只有……」另外一些意思,那個兵士咽著了。 「我——是的是的,我一點不中用。我問你,昨天我回頭到茶館找你,怎麼就不見你了?那碼子也即刻不見了,我以為你是跟到他們走的。」 「我×他三代,他們注意到我們!他們拿那個到沙嘴子去辦交涉,我們怎麼能跟到去。我從船上面到營裡,過了鐘點,罰了三十分鐘立正。你是早睡了。」 工人乾笑,說不出話來。兵士很不平,因為好象兵士無理由這樣笑。 「你做夢。」 「我做夢怕人得很。我……」 「見你的鬼!我問你,今晚上同我到船上去,好不好?」 「我沒有錢。」 「要錢麼?你同我去還要錢,蠢死人。」 「無錢老婊子理你?」 「我引你去看我的水牛。嚇壞你。有一身白肉,一個圓臉,一個寬……」 「一定?」 「一定。」 「我仍然在這裡等你。」 「你不要到別處去。」 …… 同伴兩個人走到河邊,爬到一個小船的艙裡去,在擺有鴉片煙燈的低低木床邊沿,坐得是一個肥碩健壯的辰谿女人。 「苗子,你帶你的同伴來了。」 「帶來讓你看,就是我說的老弟。是初出山的老虎,因為陌生,他一切都怕。」 女人不信,白眼搖頭,「老弟?老哥,大五歲,是不是? 那樣子不知道有幾個婦人同他好過,怕什麼?說鬼話!」 工人害臊了,不好意思臉紅了。女人見到,明白話一試驗就試驗出來了,拍手大笑。 「苗子不說假話,你瞧,我只一下,臉龐就紅了。原是十八歲後生家,十八歲閨女,在人面前紅臉,小雛兒,只能算一只有老虎樣子的貓。」 兵士望到工人做一個怪臉嘴,要他放肆一點,坐到婦人腿上去,工人只呆呆的坐在一邊。鄰船上有人用澆筒舀河水,咚的一聲,工人聽到心裡一驚,想出去看看,就到艙外去望河水。 河上白茫茫一片薄霧。一些遠近船上的燈,大小如星子,閃爍於水面,情調一切象昨日。 在外艙的工人聽到裡面兵士縱聲的笑,以及女人小聲的唱歌,心上有一件東西想擺脫可做不到。他到後又仍然躬身進到艙裡去了,到了艙裡時女人遞了一枝煙,不知道擦自來火。 女人同兵士說,「你這個老弟象犯了案的人。」 兵士把話誇張的回答了,「就是昨晚上,做了事情,你瞧那手,還帶了傷。」 工人懂到這是個笑話。工人估計到兵士說謊的口,有那麼一拳打去的意思,但是,聽到末了,聽到兵士又說到這案子是為女人而起,工人不自然的而又悍暴的笑了。 第二次被兵士嗾使接近婦人的他,毫不思索的把那只健全的做工的手,抓著婦人的裸露的膀子了。在這樣新的把握下,婦人用著本能的知識,懂到這男子對於她已經燃燒一種情欲的火焰,那力量,那含有暴亂的不能節制的原始人野性,已經從最深的一處暴露了,這婦人於是便用了好奇的心情,瞅著工人。她這樣作是使工人苦惱的。她要虐待這男子,使男子不能在今晚上離開,要在她身上盡一些屬男子漢應盡的義務。 兵士躺在一旁燒煙,慢慢的滾煙泡,仿佛一點不注意到他們。把煙燒好,喊婦人吃煙,婦人搖頭。 「你想吃別的,我懂。」 「什麼別的?你冤枉人我要生氣的。」 「你歡喜生氣也好,聽人說觀音菩薩生氣才美。」 「什麼觀音如來佛,你的口除了吃東西就得說混話,要喝酒不喝?喝我就叫船來。」 這時河面正駛過一隻小船,船上賣豬蹄,賣煙,賣酒。把船滿河劃去,一個人曳長了聲音喊叫出各樣名字,有人叫喚時就將船泊攏來,從船裡遞出紅燒的熱的豬蹄同燙好的白酒。 工人聽到這個喊聲,記起身上的錢的數目了。他知道這不能賒帳,恐怕兵士答應了婦人卻拿錢不出,趕忙接應說才吃過飯不久,還打嗝。 婦人似乎懂這個意思,因為許多人喝一杯酒或者本來說是打噎的也好了,今天應當輪到自己做東了,自己就爬出去掀篷,尖聲的叫把船泊過來,問有什麼菜下酒。那只小船到後系定了,婦人跳到那船上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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