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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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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先還以為是男子,不敢細細的望。到後聽到這女人說話,且看她站到城裡人身旁,用一根小小管子塞到那白臉男子口裡去,又抓了男子的手捏著,捏了好一會,拿一枝好象筆的東西,在一張紙上寫了些什麼記號。那先生問「多少豆,」就聽到回答說:「同昨天一樣。」且因為另外一句話聽到這個人笑,才曉得那是一個女人。這時似乎媽媽那一方面,也剛剛才明白這是一個女人,且聽到說「多少豆」,以為奇怪,所以兩人望望,都抿著嘴笑了起來。 看到這母女生疏的情形,那白袍子女人也覺得好笑,就不即走開。 那白臉城裡人說,「周小姐,你到這地方來一個朋友也沒有,就同這個小姑娘做個朋友吧。她家有個好碾坊,在那邊溪頭,有一個動人的水車,前面一點還有一個好堰壩,你同她做朋友,就可到那兒去玩,還可以釣些魚回來。你同她去那邊林子裡玩玩吧,要這小姑娘告你那些花名草名。」 這周小姐就笑著過來,拖了三三的手,想帶她走去。三三想不走,望到母親,母親卻做樣子努嘴要她去,不能不走。 可是到了那一邊,兩人即刻就熟了。那看護把關於鄉下的一切,這樣那樣問了她許多,她一面答著,一面想問那女人一些事情,卻找不出一句可問的話,只很稀奇的望到那一頂白帽子發笑。覺得好奇怪,怎麼頂在頭上不怕掉下來。 過後聽到母親在那邊喊自己的名字,三三也不知道還應當同看護告別,還應當說些什麼話,只說媽媽喊我回去,我要走了,就一個人忙忙的跑回母親身邊,同母親走了。 母女兩人回到路上走過了一個竹林,竹林裡正當到晚霞的返照,滿竹林是金色的光。三三把一個空籃子戴在頭上,扮作釣魚翁的樣子,同時想起總爺家養病服侍病人那個戴白帽子的女人,就和媽媽說:「娘,你看那個女人好不好?」 母親說,「哪一個女人?」 三三好象以為這答覆是母親故意裝作不明白的樣子,因此稍稍有點不高興,向前走去。 媽媽在後面說,「三三,你說誰?」 三三就說:「我說誰,我問你先前那個女子,你還問我!」 「我怎麼知道你是說誰?你說那姑娘,臉龐紅紅白白的,是說她嗎?」 三三才停著了腳,等著她的媽。且想起自己無道理處,悄悄的笑了。母親趕上了三三,推著她的背,「三三,那姑娘長得好體面,你說是不是?」 三三本來就覺得這人長得體面,聽到媽媽先說,所以就故意說,「體面什麼?人高得象一條菜瓜,也是體面!」 「人家是讀過書來的,你不看她會寫字嗎?」 「娘,那你明天要她拜你做乾娘吧。她讀過書,娘近來只歡喜讀書的。」 「嗨,你瞧你!我說讀書好,你就生氣。可是……你難道不歡喜讀書的嗎?」 「男人讀書還好,女人讀書討厭咧。」 「你以為她討厭,那我們以後討厭她得了。」 「不,幹嗎說『討厭她得了?』你並不討厭她!」 「那你一人討厭她好了。」 「我也不討厭她!」 「那是誰該討厭她?三三,你說。」 「我說,誰也不該討厭她。」 母親想著這個話就笑,三三想著也笑了。 三三於是又匆匆的向前走去,因為黃昏太美,三三不久又停頓在前面楓樹下了,還要母親也陪她坐一會,送那片雲過去再走。母親自然不會不答應的。兩人坐在那石條上了,三三把頭上的籃兒取下後,用手整理頭髮。就又想起那個男人一樣短短頭髮的女人。母親說:「三三,你用圍裙揩揩臉,臉上出汗了。」三三好象不聽到媽媽的話,眺望到另一方,她心中出奇,為什麼有許多人的臉,白得象茶花。她不知不覺又把這個話同母親說到了,母親就說,這就是他們稱呼為城裡人的理由,不必擦粉臉也總是很白的。 三三說:「那不好看,」母親也說「那自然不好看。」三三又說:「宋家的黑子姑娘才真不好看。」母親因為到底不明白三三意思所在,拿不穩風向,所以再不敢攙言,就只貌作留神的聽著,讓三三自己去作結論。 三三的結論就只是故意不同母親意見一致,可是母親若不說話時,自己就不須結論,也閉了口,不再作聲了。 是另外一天,有人從大寨裡挑穀子來碾坊的,挑穀子的男人走後,留下一個女人在旁邊照料到一切。這女人具一種歡喜說話的性格,且不久才從六十裡外一個寨上吃喜酒回來,有一肚子的故事,許多鄉村消息,得和一個人說說才舒服,所以就拿來與碾坊母女兩人說。母親因為自己有一個女兒,有些好奇的理由,專歡喜問人家到什麼地方吃喜酒,看到些什麼體面姑娘,看到些什麼好嫁妝。她還明白,照例三三也願意聽這些故事,所以就向那個人,問了這樣又問那樣,要那人一五一十說出來。 三三卻靜靜的坐在一旁,用耳朵聽著,一句話不說。有時說的話那女人以為不是女孩子應當聽的,聲音較低時,三三就裝作毫不注意的神氣,用繩子結連環玩,實際上仍然聽得清清楚楚。因為聽到那些怪話,三三忍不住要笑了,卻別過頭去悄悄的笑,不讓那個長舌婦人注意到。 到後那兩個老太太,自然而然就說到總爺家中的來客,且說到那個白袍白帽的女人了。那婦人說:她聽人說,這白帽白袍女人,是用錢雇來的,雇來照料那個先生,好幾兩銀子一天。但她卻又以為這話不十分可靠,她以為這人一定就是城裡人的少奶奶,或者小姨太太。 三三的媽媽意見卻同那人的恰恰相反,她以為那白袍女人,決不是少奶奶。 那婦人就說,「你怎麼知道不是少奶奶?」 三三的媽說,「怎麼會是少奶奶。」 那人說:「你告我些道理。」 三三的媽說,「自然有道理,可是我說不出。」 那人說:「你又不看見,你怎麼會知道。」 三三的媽說,「我怎麼不看見?……」 兩人爭著不能解決,又都不能把理由說得完全一點,尤其是三三的母親,又忘記說是聽到過那一位喊叫過周小姐的話,來用作證據。三三卻記到許多話,只是不高興同那個婦人去說,所以三三就用別種的方法打亂了兩人不能說清楚的問題。三三說,「娘,莫爭這些事情,幫我洗頭吧,我去熱水。」 到後那婦人把米碾完挑走了。把水熱好了的三三,坐在小凳上一面解散頭髮,一面帶著抱怨神氣向她娘說:「娘,你真奇怪,歡喜同老婆子說空話。」 「我說了些什麼空話?」 「人家媳婦不媳婦,管你什麼事!」 ………… 母親想起什麼事來了,抿著口癡了半天,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過幾天,那個白帽白袍的女人,卻同總爺家一個小女孩子到碾坊來玩了。玩了大半天,說了許多話。媽媽因為第一次有這麼一個稀客,所以走出走進,只想殺一隻肥母雞留客吃飯,但又不敢開口,所以十分為難。 三三則把客人帶到溪下游一點有水車的地方去,玩了好一陣,在水邊摘了許多金針花,回來時又取了釣竿,搬了凳子,到溪邊去陪白帽子女人釣魚。 溪裡的魚好象也知道湊趣,那女人一根釣竿,一會兒就得了四條大鯽魚,使她十分歡喜。到後應當回去了,女人不肯拿魚回去,母親可不答應,一定要她拿去。並且聽白帽子女人說南瓜子好吃,就又為取了一口袋的生瓜子,要同來的那個小女孩代為拿著。 再過幾天,那白臉人同總爺家管事先生,也來釣了一次魚,又拿了許多禮物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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