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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到某市以後(2)


  這自然是不行的。××市當局並不愚蠢,明白一切的情形,一切調停皆極力進行著。把威迫利誘加諸××市重要商人方面,因此商會會長,銀行行長……以及一切同政府利害關係較密切而又有權力支配調度市面的人物,都在設法使這事件莫延展擴大。一面算是當局重新讓了步,為了在「國難」中,不欲過分追究一切,把另外六個被毆打得臂青臉腫的市民,全取了平常鋪保開釋。另外那一個呢,加他個「反動有據」的罪名,扣留下來,不久就移提到第×軍事法庭去了。有水的河才能夠流動,有智慧的頭腦才能夠思索,××市的市民,是那麼可驚的誠實,被哄著,被騙著,於是重新開了市,一場風波過去了。

  此後,××市報紙的另外,從官方發出的前方戰事勝利消息,總較其他地方多一點,同時什麼市政府的義勇軍也出發了,什麼中央大軍調赴前方的消息也多了。種種似乎特為××市民而製造的消息,每天皆以一個極其無恥的誇張意義而登出,哄騙到市民的熱情,和緩到市民對當局不抵抗的仇視。

  直到×軍從××退卻的消息證實後,明白一切無望了,每日還有無數市民,沉沉靜靜的,在公立閱報處或大街一角,從報紙上找尋那個失敗外交的結果;市民明白戰爭是無希望了,信任到政府的謊話,盼望到新的外交,新的統一,新的政治。

  …………

  在一切市民睡夢裡,內戰重新在醞釀中。××市既當××線的要衝,市外鐵路線上的軍隊,每日皆極匆忙的神氣,用兵車轉運到各處去。人們不明白為什麼先一時這些軍隊皆儼然沒有存在,這時節究從什麼地下爬出。人們不明白這內戰有什麼辦法可以避免,還以為只要政府分配地盤適當一點,這內戰可以緩和了。

  ××市城中新辟了馬路。市上的汽車不多,市民記得清清楚楚,不至於弄錯。市長是藍色的,軍部一高級人物是灰色的,某紳士姨太太是綠色的,某老闆是黑色的,某中央委員是灰色裝甲的,……共通算來也不過二十輛而已。一天下午兩點十分鐘左右,××市長坐了他那體面的藍色汽車,過新大街預備上衙門去,在西大街頭上,因為人力車較多,行車速度不高,忽然從一個鋪子裡,奔出一個男子,似乎發了一點狂,很便捷的扳上了市長的車子。

  市長一望就明白這是刺客到了,正不知如何處置,坐在車旁邊的衛士,知道了他的職責,不讓那刺客模樣的人動手,毫不猶豫就先向那刺客開了槍,一連兩槍。那漢子在一種痙攣中跌倒了,大街上起了空前的混亂,人們驚慌得向店鋪中跑去。汽車上人很機警,明白身旁還有其他危險,便把汽車向市政府方面開去。被打死去的男子,先是被一大圈人圍著,稍後卻又為一圈軍警圍著了。新街附近即刻臨時戒了嚴,對各處鋪子各個行人都加以嚴密的搜查。不久全市戒嚴,車站也戒嚴了。所有駐紮在市內的軍警,皆為這件謀刺案件而顯得非常的活動。從軍警的活動情況看來,××市的市長是安然無恙的。從戒嚴情形中看來,市民一方面傳播著市長受傷的謠言,各顯得十分惶恐。

  被刺的市長壓了驚後,正獨自在辦公室裡,向上峰起草電文,報告遇險的經過。外面會議廳裡,正預備著開重要會議。那個奉命去公安局詢問檢查行刺者的人,回來了。警察檢查結果,只發現一個信封,信封寫上那麼兩行字:××市的一個市民呈稟××市長大人鈞啟回事的把那個信件從公安局取回,呈請市長過目。市長一看似乎就已明白是怎麼回事。雖他明白那薄薄信件決不是一顆炸彈,但仍然裝作十分謹慎的態度,把信撕開。讀著讀著,市長臉紅了。原來這是一個××市的公民,因看到報載×方的戰事情形,請求市長通電中央出兵救國,寫給市長的一封信。因為打算把這信親自遞交市長,冒冒失失作了今天的事。市長臉兒紅紅的,望到那個救國意見發愣,好一會,才向回事的手下人裝模作樣的說:「這刺客多陰險,多詭詐,有機會開槍就給我一槍,無機會動手時就送上這個東西。」

  回事的完全不明白「這個東西」是什麼意義,不敢作聲。

  市長一會兒就又問:

  「另外那個找不著嗎?」

  回事的說:「另外沒有什麼。」

  「怎麼,手槍同炸彈全找不著嗎?」

  回事的說:「沒有手槍同炸彈。」

  「混賬,你怎麼知道沒有?我親眼看見,那個東西……余區長哪裡會這樣胡塗,把這東西也疏忽了!要他們找來,一定找來,我看到那是一枝七響勃朗寧;用不著看我也猜想得出,有三粒子彈,你去問他!」

  回事的心想,「一個藥鋪的先生哪會有手槍?」可是望到市長神氣不對,不敢頂撞這個有身份的人物,唯唯諾諾就退下了。

  到後那個余區長,果然就送一枝舊手槍來了,裡面不多不少三粒子彈。市長正在主持一個重要會議,大家於是望到那件兇器,並用極謹慎的神氣,傳觀那件兇器,討論那件兇器,同時想起在那千鈞一髮危機中,市長的危險情形,就莫不佩服讚歎市長的臨危不懼,為市長命大慶賀。

  市長於是笑著,向那些闊人要人說:「是的,幸虧兄弟還鎮靜,出了事後還能這樣子不慌不忙,不然這件事情可不知如何影響到這個城市,把全市拖到一個如何可怕的混亂中去。」

  公安局長已經得到過區長的報告,明白市長那句話的意思,用做慣了下屬應對得體的腔調回答說:「是的,是的,幸得市長的鎮靜,臨事有方,不至於生出別的危險。遇到這種事情,缺少鎮靜是一定要糟的。」

  兩人說完時,皆互相望到莞爾而笑,滿圍到桌子坐定的在座同人,也各張了吃肉喝酒的大嘴笑了。

  「一種有計劃的陰謀,一種顯然的行刺,若非××市長汽車上的衛士搶先一著,奮勇殺賊,結果將不知陷××全市到如何一種不堪設想的混亂中去!」市民當天就可在晚報上,默默的讀著這種新聞記載。三四天后,又從天津上海各大報上默默的讀到同樣記載,且同時還登載了暴徒死屍同兇器的攝影,××市長遠方朋友,看到那種新聞時,莫不為××市長當時情形捏一把汗。

  ××市民有疑心到這個錯誤事情沒有?沒有的。

  一九三二年五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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