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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女孩玖不注意到女生朱先一句話的微帶驚詫,所以也不注意到這一句話的語氣可笑。

  火車站在這時一個短衣工人打了一陣廢鐵軌,火車再有五分鐘就到了。

  「朱,你到上海做什麼?」

  「想買點書,還正想買A先生的《廢屋》那本小說,因為聽許多人說過,沒有見到。」

  「我要二哥送你一本。前一會正從書店拿了十本來,預備有誰要就送誰,不要花錢買了。二哥說他的書全是不行的,沒有一本完全的著作,因為全是為自己寫的,不是為別人寫的。」

  「那是他的謙虛。」

  「朱,你歡喜看小說?」

  「是的,你呢?」

  「我看翻譯,中國的不看,二哥的更不去看,所以別人說到二哥的文章,我一點不懂。」

  「那是因為有好哥哥的原故。」

  「是我懶惰。」

  「是你幸福。」

  「我尊敬別人有學問,我太不中用了。」

  「你將來也一定會成為……」

  有另外一個女人,從軌道上過來,要朱援手才能上站台。

  朱就去拖那同學。拖上來了,朱問那女人,「你到上海去麼?」

  「是的,我們同在一路了。」

  「不,我不想去了,有點事。」

  「什麼事?」

  「我不想去。……車來了,快去買票吧。」

  那女人買票去了,女生朱同女孩玖,就站在一起,望到那小胖子女人的匆忙背影好笑。

  車來了,下來了一些人,上去了一些人,五分鐘後又開走了。

  兩個人沒有把客接到,就到病院去看男子A。

  坐了半小時,要走了,又坐了半小時。在男子A處女生朱說話極少。臨走時,因為女孩玖同在一起,到路上,女生朱問玖,「有誰到過這裡沒有?」玖搖頭,女生朱正握了玖的手走著,就把手更握得緊了一點。

  她們倆返校中時,到女孩玖房中去取那本名叫《廢屋》的小說,女孩玖且在那上面寫了一行字。女生朱把書拿走後,與玖同房的女生×,問玖,「是不是下了課回來。」

  玖卻說,「剛與朱到醫院才返身。」

  女生×說,「朱這人真長得好看,使人歡喜。」

  玖不懂×的意思,就笑,老老實實承認了這個話。因玖的缺少機心,說過帶了一點嫉心的話的×,到後反而覺得心中更淒涼了。

  五

  在病院中的男子A,當女孩玖同女生朱離開房中以後,心中想到前一些日子朱說到五的事情,又從自己體會上,玩味到女生玉的種種。

  血的貧弱使這男子頭腦異常清明。他覺到自己到這地方來別人感到的意義,也覺到自己到這地方來的意義。工作的前面,等待他的是什麼,他是非常清楚的。至於人事,在每一個日子的遞變下,將如何進展,他象不願意去瞭解了。但日子去假期只三個禮拜,下星期即將預備考試,結束這半年課程。人事應當怎樣來作一結束,他不能不想想了。

  他想了一點鐘。

  想了又想,歎歎氣,一切毫無結果。按照一個貧血人的脾氣,用一些空夢使自己靈魂儼然輕舉一陣,到後來,則一個小小問題,一件頂平常的事,把它分量壓重到這病的靈魂上面,倏然墜下,希望便粉碎了。

  男子A就在一些希望的碎片上,以及使希望構成的一些人的糾紛中,把下午度過。

  六

  女生宿舍用糖作眼睛的雪人,不知被誰把頭打碎了,最先發現的是一同參預過這工作的女生甲,時間是晚上六點鐘樣子。這消息到後為女生五知道了,到玖房中同玖說,她猜得出這個人,她意思指的是朱。

  玖因為雪人是自己費得氣力頂多,所以特別生氣了,說,「你以為是誰?」

  五卻說,「我知道是她,是女同學。」

  「若是我知道這個人,我一定要當面罵她無恥,因為一個人她沒有權利做這件蠢事。」

  「不過許多人做的事是不問權利的。」

  「你告我這人是誰?」

  「當然是只有一個人。」

  「是玉麼?」

  「怎麼是她?」

  「那是……是……是……」

  「通通不是,我猜這是我們的熟人,怎麼不想到就是——」伏在另一桌上讀書的女生×很不安定的樣子,站起了身。

  把書一堆,顯然是要說話的神氣。但玖這時卻說,「是朱麼?」

  女生五卻說,「除了她沒有其他的人,」女生×頹然坐下了。女孩玖因為已見到了女生×要說話的樣子了,就轉口同×說話。

  女孩玖說,「×,你瞧,有人把我們雪人的頭也打碎了,真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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