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沈從文 > 冬的空間 | 上頁 下頁 |
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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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出血,正在一旁吃飯一旁說到女生堆雪人故事的女孩玖著了忙,把碗放下了。 她照到她二哥說的話到樓下去取雪來止血,把雪用盆裝來了,男子A的血便滴在這白雪中。一面把雪敷到鼻部同頭部,一面躺到床上去,被上也全是血污了。女孩玖不知所措的在房中各處轉。 「玖,不要緊。你吃飯吧。冷了是不行的!」 女孩玖沒有做聲,搖搖頭。 「你吃飯,聽我的話!不聽二哥的話我可要生氣了。我們不能同時有病,還不明白麼?」 女孩玖又點點頭,剛把碗拿到手上,見到血把男子A手染紅了,又放下碗來照料男子A。 「不要你管,不要你管,自己吃飯!你不吃飯我當真要生氣了!」 女孩玖仍然拿了碗,背了男子A,裝作吃飯的樣子,大的淚落在碗裡,到後把一個為母親贈作十六歲生日的碗,掉在地板上打碎了。 男子A不再說話,因為兩個鼻孔皆堵塞了棉花,血仍然在鼻腔裡湧,到後是從口中噴出血來了,血噴到面前盆裡,所有一盆白雪皆成了紅色。 六 下午三點在××小醫院裡住下的男子A,躺到床上毫無生氣。女孩玖坐在床邊照到男子A意思給一個書店主人寫信。信成了,輕輕念著:××先生:我的病又發了,毫無辦法,如你所知道的一樣。現在住到××院裡,自然是不會即刻就到危篤。但人一病倒,書是教不成了。請你告給我一個消息,是我那一本書究竟要不要?若是要,你就即刻為我送點錢來。 我的情形你明明白白,學校方面是一個薪水也沒有剩餘,所有希望只在你書鋪一方面。 念完了信的女孩玖。把信放在膝頭上。 「二哥,是這樣子寫麼?」 男子A在那瘦黃的臉上漾著可憐的微笑。聲音極低的說,「玖,你寫得好極了。」 「哪裡!我不明白象不象你口氣?」 「你比我寫得還好。我是一為到這些人寫信就得生氣的。 你坐五點鐘車把信自己拿去,送到他經理處,若是不在家也就回來了,不要太晏,天晚了很麻煩。」 「我想一定要找他拿錢來,不然我到蔡先生處住一晚,明天總有結果。」 「住到上海也好,不過實在沒有錢,就到蔡家借點錢也好,我恐怕他們近來也很不方便。」 「我去看看再說。我趕得及就回來,趕不及就不回來,你在這裡總不怕什麼罷。」 「一點不要緊,你去罷,車差不多會快來了。」 女孩玖就走出房到待診室看了鐘,還差二十分,又走回病房來。 「二哥,若是見到×××得了錢,我一定回來。」 「你回來這裡也關門了,不如到蔡先生處住一晚也好。你放心,我自己曉得這時血不會再流了。」 來了一些年青男學生,女孩玖不再說什麼話,披了大衣出了病院到車站去了。 年青人來看男子A的病,其中一個學生甲,用著近於好奇的神氣,說,「聽A先生流了嚇人的血,這時好了吧。」 男子A點頭苦笑。心裡想想:這是嚇人的事,倒想不到。 複次年青人中又有一個乙說話了,他說,「這是火氣。」 男子A仍然只有點頭苦笑。見到這情形,就有另外一個懂事一點的學生丙,用現在中國所有批評家神氣,在同學乙言語上加以指正。 「鷺鷥,什麼火氣水氣,說這樣無常識的話!」 「怎麼不是火氣?血屬金,——」 「博士高雅,博士高雅,什麼血屬金,念你媽的靈光經!」 那被同學取綽號名為鷺鷥的,很不服氣樣子,也不問地方,大約是天真爛漫習慣了,說話非所長,就想捏拳頭打。 學生丙躲到男子A床邊去,似乎求救。 學生丁,一個小臉小鼻大麻子的人,說,「怎麼打起來了? 要打就出去,這是醫院,是A先生病室,這樣放肆,真應記大過一次。」 還有戊己不說話,只是笑,且搖頭,仿佛意思是說「真不敢當」。 男子A見到這情形,覺得年青人真是很痛快的活到這世界上,使人羡慕不已,然而也很受窘了,見戊不說話,就問戊,「你們是從什麼地方來?」 「從江邊。因為在路上聽到有同學說到A先生今天鼻血流得太多,搬到了這裡,所以邀來看看。」 「今天雪真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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