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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橘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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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順說:「我的哥,我怎麼好說不賣?他要一船橘子,一千八百擔,算是一船,三百兩百挑,也是一船。裝一船橘子送人,可送得了?」 師爺楞著那雙鼠眼說:「嗨,你這個人。你管他送得了送不了?送不了讓它爛去,生蛆發黴,也不用你操心。他出錢你賣貨,不是就了事?他送人也好,讓它爛掉也好,你管不著。你只為他裝滿一隻『水上漂』,還問什麼?你惹他生了氣,他是個武人,說得出,做得到,真派人來砍了你的橘子樹,你難道還到南京大理院去告他?」 這師爺以為如此一說,長順自會央求他轉彎,因此站著不動。卻見長順不做聲,好象在玩味他的美妙辭令,並無結果,自覺沒趣,因此學戲文上丑角毛延壽神氣,三尾子似的甩甩後衣角,表示「這事從此不再相干」,跟著隊長身後走了。 兩人本來一股豪勁下蘿蔔溪,以為事情不費力即可成功。 現在僵了,大話已說出口,收不回來,十分生氣。出了滕家大門,走到橘子園邊,想沿河走回去,看看河邊景致,散散悶氣。側屋空坪子裡。正遇著橘子園主人女兒夭夭,在太陽下曬刺莓果,頭上搭了一塊扣花首帕,辮子頭紮一朵紅茶花。 其時正低著頭一面隨意唱唱,一面用竹耙子翻扒那曬簟上的帶刺小果子。身邊兩隻狗見了生人就狂吠起來。夭夭抬起頭時,見是兩個軍官,忙喝住狗,舉起竹耙在狗頭上打了一下,把狗打走了。還以為兩人是從橘園穿過,要到河邊玩的,故不理會,依然作自己的事情。 隊長平時就常聽人提起長順兩個女兒,小的黑而俏。在場頭上雖見過幾回,印象中不過是一朵平常野花罷了。隊長是省裡中學念過書的人,見過場面,和燙了頭髮手指甲塗紅膠的交際花戀愛時,寫情書必用「紅葉箋」、「爬客」自來水筆。凡事浸透了時髦精神,所以對鄉下女子便有點瞧不上眼。 這次倒因為氣憤,心中存著三分好奇,三分惡意,想逗逗這女子開開心,就故意走過去和夭夭攀話,問夭夭簟子裡曬的是什麼東西。且隨手刁起一枚刺莓來放在鼻邊聞聞。「好香!這是什麼東西?奇怪得很!」 夭夭頭也不抬,輕聲的說:「刺莓。」 「刺莓有什麼用?」 「泡藥酒消痰化氣。」 「你一個姑娘家,有什麼痰和氣要消化?」 「上年紀的人吃它!」 「這東西吃得?我不相信。恐怕是毒藥吧。我不信。」 「不信就不要相信。」 「一定是放蠱的毒藥。你們湘西人都會放蠱,我知道的!一吃下肚裡去,就會生蟲中蠱,把腸子咬斷,好厲害!」 其時那個師爺正彎下身去拾起一個頂大的半紅的刺莓,作成要生吃下去的神氣,卻並不當真就吃。隊長好象很為他同伴冒險而擔心,「師爺,小心點,不要中毒,回去打麻煩。中了毒要灌糞清才會吐出來的!說不得還派人來討大便講人情,多費事!」 師爺也作成差點兒上當神氣,「啊呀危險!」 夭夭為兩個外鄉人的言行可笑,抿嘴笑笑,很天真的轉過身抬起頭來,看了看兩個外鄉人。「你們城裡人什麼都不知道。不相信,要你信。」隨手拾起一個透熟黃中帶紅的果子,咬去了蒂和尖刺,往口裡一送,就嚼起來了。果汁吮盡後,哺的一下把渣滓遠遠吐去,對著兩個軍人:「甜蜜蜜的,好吃的,不會毒死你!」 那師爺裝作先不明白,一經指點方瞭然覺悟樣子,就同樣把一個生澀小果子拋入口裡,嚼了兩下,卻皺起眉把個小頭不住的遙「好澀口,好酸!隊長,你嘗嘗看。這是什麼玩意兒,——人參果吧?」 那隊長也故意吃了一枚,吃過後同樣不住搖頭,「啊呀,這人參果,要福氣消受!」 兩人都趕忙把口中的東西吐出。 這種做作的劇情,雖出於做作,卻不十分討人厭。夭夭見到時,得意極了,取笑兩人說:「城裡人只會吃芝麻餅和連環酥。怕毒死千萬不要吃,留下來明天做真命天子。」 師爺手指面前一片橘子樹林,口氣裝得極其溫和,詢問夭夭,「這是你家橘子園不是?」 「是我家的,怎麼樣?」 「橘子賣不賣?」 夭夭說:「怎麼不賣?」 「我怕你家裡人要留下自己吃。」 「留下自己吃,一家人吃得多少!」 「正是的,一家人能吃多少!可是我們買你賣不賣?」 「在這裡可不賣。」 「這是什麼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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