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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八哥博士的歡迎會(5)


  孤鷺:

  沒有妻,沒有子,我們行動多閒散,
  高雅生活哪裡是你們所過得慣?

  丹頂鶴:

  老鷺,詩的生活你同他說也不懂,
  你分辯,恐怕分辯不清口已腫!

  百靈:

  嗨,看不出,曲高和寡之人有党到底強,事到頭來仍然可以幫幫忙。

  阿麗思,聽到百靈說黨同派,不明白是不是在家中姑媽與爸爸那麼一個屬￿聖公會派,一個屬￿長老會派。她輕輕的同那灰鸛說:同在水上生活便分幾多派,這種情形到這地方真算怪。

  灰鸛:

  小姐,這話隨便講不得,
  這裡比不得是你外國。

  阿麗思:

  先生,我這話是不是走了韻?
  我誠心盼望你為我糾正!

  灰鸛:

  如今是詩歌也不講究押韻了,
  我說得是你莫批評他們為好。

  阿麗思小姐,才明白是自己失言。臉是又紅了。但悄悄的去望在座的鳥,似乎連坐在她身邊頂近的鴿子,也不會聽到過她的話,就放心了。她就又去望八哥博士。

  八哥博士是象在那裡思索第一句話,很自苦。大約對這題目也不能感生怎樣興味,但為一種時行的討論,就把他寫下來了。他細細的看在座的聽眾,從聽眾中他想抓出幾個顯明例子為他這一篇講演增一種價值,就望到頂大的鴕鳥,鴕鳥因為身體大,便最先入到他眼中。

  在他心裡起了這樣的念頭:
  這老兄就只有身體偉壯,
  才能夠使我們一見不忘。——
  然而這個事則與戀愛不對,
  另起頭才能使他們有味。

  另起頭是很難很難。吃整個的椰子,沒有可以著口的。因為是難到能如其他大演說家一樣開口就逗人笑。他明白給人笑算是人生一種極大的貢獻。

  魚鷺:

  說呀,說呀,我們待博士為我們說開心話呀!

  從魚鷺的質問上,八哥博士忽想起魚鷺鷥的姑媽老鴇起來了。八哥博士就請老鴇發表一點意見。很謙卑的說是請老嫂子發揮一點主張。

  我想請我們的老嫂嫂先來談談,
  這一面是我們尊重女權。

  老鴇站起來,很不客氣的開教訓。她說:

  戀愛,戀愛,戀愛,這是青年們一碗頂合口的菜。
  都知道此中有糖吃來頂甜,
  不知道加辣子也可辣碎心肝!
  我不明白這問題也可以提出討論,
  一生世不全是這兒混那兒也混?
  看你們成一對作一雙去,
  遭不幸守了寡有什麼趣。

  群眾撫掌者有野雞及二三野麻雀。於是八哥博士開始了論戀愛的甜苦二字。

  八哥博士:

  論才能當然不止一般,
  講物競能活的不限於語言:
  孔雀君就只為生有一副好樣子,
  也能夠博得他愛人心死。

  孔雀私語:

  別裝癡又來提到我,
  你唱歌顧自找你的老婆!
  你能幹我再也不妒羨,
  講戀愛要她們心願。

  八哥博士全不理會孔雀,又說道:

  火雞公拙劣又是個白癡子,
  仍然是有女人愛彼戀彼。
  這樣事也得講錢,
  問問他就可了然!

  火雞是真如八哥博士所說的很笨的一種鳥,心中明白八哥博士是在損它,卻又不會反對,就悄悄的問孔雀:

  大叔,你剛才說得是什麼話?
  我想要把這話借用一下:
  我又並不象蜂雀娶親論價買賣,
  我不甘心他把我來罵得那樣壞!

  老鴇勸火雞:

  那話語是說你這老爺人好命好,
  為什麼為這事也要煩惱?
  就讓他唱的歌唱得再動聽,
  就送給姐兒們姐兒們也不開心。

  八哥博士:

  母水雞身子兒弱得可憐,
  愛她的就因為嬌小好玩,
  梁山伯身上氣味真香?
  但是他仍然有奶奶合他同床!

  公水雞同祝英台輕輕的罵:

  我疼的是我真心所疼,
  懶和你誇嘴光棍稱能!
  把牛肉切絲兒來炒韭菜,
  香不香臭不臭是我自己所愛!

  八哥博士:

  爛毛雞樣子真不怎樣高明,
  因勇敢能打架便有太太一群。
  有些鳥歡喜的是這類英雄樣子,
  其實是到頭來都是該死!

  雞公在先聽到不提到自己,倒以為八哥博士的話真給它樂,此時可忍不住了。

  你媽的,你媽的,你下來吧,
  你老子這時節便同你打一架!

  百靈

  黃雀:

  說到英雄英雄便想顯本事,
  我知道這類鳥是受不得一點氣!

  閹雞,平素是被雞公欺慣了的,見有攻擊雞公的,就同這百靈黃雀說:也不過揀柔弱的欺侮欺侮,說他愛戴高帽子倒有點兒譜。

  雞公:

  你媽的你媽的你下來下來,
  今天是你不流血我流血!

  貓頭鷹怒聲相淩,是因為仗在場的鳥多,雞公也沒奈何他。他大聲的說:今天是博士君為我們演講,你軍官可不能用武力管領思想!

  群鳥輕輕的撫掌又輕輕的附和主席喊:

  打倒打倒打倒,
  把他逐出會場得了。

  雞公氣急了,在會場上用眼睛輪轉著找尋他的仇敵。麻雀輩全閉了眼睛裝作打盹。鷺鷥是冷笑。鴿子打著哨子。黃雀百靈識風頭也不理會。鴛鴦則倒為這沉默驚醒了;他們是抱著睡的。當那軍官眼睛一瞥溜到阿麗思小姐身邊時,嚇得她直抖。她擔心這誤解,以為軍官會疑心「打倒」聲音如許多聲音一樣,全是外國人告給這類鳥喊的。其實她就不很明白這文字的意思,然而看出雞公為因這小小聲音的怒氣了。

  雞公只是在場中搗亂,也不讓這學術講演繼續下去。

  誰說的誰就把他姓名相告,
  看老子有本事問他命要不要?

  誰都不敢再作聲。然而誰都在私下笑著。

  母雞怕生事,一面擔心到生兒育女將來活到這世界上的一切,就帶軟帶硬的勸老爺出這會常母雞:

  得了吧,得了吧,這時讓他們稱呀哈:
  今夜輸了我們還有得是明夜。
  凡是事情也就依不得許多,
  快快回去我們好起窠!

  因了太太的勸告,雞公只好勉強按捺著性子,憋著一肚子氣出去。雞公引了他太太出去時,是打從阿麗思小姐跟前過去的。阿麗思小姐看到這個英雄穿起有刺馬距的皮靴子,大腳大手的氣派,也就很敬仰,忙立起來行了一個禮。雞公似乎以為阿麗思是同別一個打的招呼,就不理不睬大搖大擺過去了。阿麗思小姐覺得是受了辱了。又覺得這是並不念過書受過洗的外教地方,也許這也是為一種上流階級待外國人的禮節。到後就心想這只有回家去問儺喜先生,或者可以知道。

  她又聽到已經要擠到門邊了的雞公雞母交談:雞公:看咱老子明天晚上又來,雞母:那他們當然是排隊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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