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錢玄同 > 錢玄同文集 | 上頁 下頁 |
我也來談談「博雅的手民」 |
|
今天看了MN君《博雅的手民》一篇雜感,不禁聯想起三個「博雅的手民」來。 (一)適之去年在東大演講「書院制史略」,其中有這樣一句話:「黃以周先生做南菁書院山長的時候,常常拿『實事求是,莫作調人』八個字告誡學生。」不知那位筆記先生怎樣記下,以致某報(好像是《時事新報》,但是記憶不真了)的手民竟把「黃以周」改作「黃梨洲」,而《東方雜誌》第二十一卷第三號第一四五頁選錄此文,亦竟隨之而變矣!(《東方》「梨」作「黎」,此不知沿某報之舊乎,抑經《東方》之「重譯」而複變乎!是殆不可知矣。)夫黃梨洲與黃以周,同為「吾鄉」之經學理學名儒,且以文字而論,「以、梨(或黎)」疊韻,「周、洲」同音,宜若可以相通也。然之二子者,一在明清之際,一在清末,認作一人,似有未安。雖然,手民也,而能知有黃梨洲(或黎洲),吾於是推知彼必嘗略窺《明夷待訪錄》及《明儒學案》之一斑矣。可不謂之博雅也歟哉!於戲!盛矣! 有人說:「若適之當日說了『黃元同先生』,當不致有此誤。」是亦不然。「吳又陵」既可變為「嚴又陵」,則「黃元同」何不可變為「錢玄同」乎?前年,「宣統九年」的「特簡法部尚書」勞乃宣大人薨,其家屬寄訃文給我,因為我的賤名上一字犯了他們的「聖祖仁皇帝廟諱上一字易天〇而地黃」(引號中十六個字,錄自《字學舉隅》)那個「〇」字,於是封面上貼的藍簽上面的紅簽上竟寫作「錢元同先生」!若使「博雅的手民」見之,當可合區區與黃元同而一之矣! (二)適之從美國回來不久,做了一篇《歸國雜感》,登入《新青年》第四卷第一號。其中提及俄國的An-dreyev,群益書社的「不博雅的手民」誤將v字排作u。後來《神州日報》轉載此文,凡原文中直寫西洋字的,都用漢字譯出,而這位俄國文學家竟譯作「安得來洋」!是殆亦「博雅的手民」所為也。夫手民而能知yen音之當譯為「洋」,苟非博雅,烏克臻此! (三)十八年前,有日本留學生某某二君辦了一種雜誌,名叫《教育》。其第一號中有一語雲,「雖如汗牛之充棟」。過了幾天,《民報》第十號中,章太炎師對於此語下了下列的批評: 貴報《新教育學冠言》有一語雲,「雖如汗牛之充棟」,思之累日不解。「汗牛充棟」,語出唐人文中,非難得之秘書。其意謂積書既多,藏之則充塞棟樑,載之則牛馬流汗。語本平列,而作此句,恐有杜溫夫「助詞不中律令」之誚。望速改正。 後來《教育》的記者答覆太炎先生,大意說,「這是手民排錯的。我們的雜誌中還有引孟子的話,也脫了一個字,你為什麼不舉發?難道你以為我們只讀過《四書》,沒有讀過唐文嗎?你竟這樣看不起我們嗎?」到了《教育》第二號出版,便附了一張「第一號勘誤表」,把「雖如汗牛之充棟」,改正為「雖亦汗牛而充棟了」! 這一個僻典,我們在「群言堂」(「群」居終日,「言」不及義)中是常常要用它的。近來《晨報副刊》中所載淦女士的文章偶然用了這個僻典(三月十五日),以致惹起蹇先艾君的詰問(三月二十日)。浩然君又因東大的國學家顧實的文中有「注者充棟」一語,又提及這個僻典,他說,「『若汗牛之充棟』這句話,或者可以不像『出人意表之外』一樣,再煩錢玄同先生詳細的說明了罷」(四月四日)。但我既在中央公園中說明了「出人意表之外」那個僻典,則現在也不妨趁這談「博雅的手民」的機會來說明這個僻典的來歷;浩然君當亦不以為非也。 據我看來,排「雖如汗牛之充棟」的那個手民,雖然似乎未曾讀過唐文,有些欠「博雅」。但這句話的確很有趣味,如浩然君所說的:「流著汗的牛,堆積起來,堆積起來,一直疊到碰著屋棟」;「流汗的牛堆積得滿屋,或者可以叫人錯看這是牛肉莊的棧房。」所以該手民能排此語,也未嘗不可對付著權稱為「博雅的手民」。至於後來排勘誤表的那個手民,則不但配不上稱博雅,簡直非打手心不可! 話本可以說完了,但因上文提及顧實的「注者充棟」一語,忍不住還要贅上幾句。這「注者充棟」一語,決非「博雅的手民」所能撰出,一定是博雅之至的國學大家顧實的大手筆。所以我曾對我的朋友楊遇夫先生說:「你若到東大去,你可要小心些!謹防顧老先生把你堆到屋棟上去!雖然那邊的屋樑上早已有河上公到馬其昶許多人在那兒給你『陪堆』(這個新名詞,是援『陪綁』之例而造的),可是我總覺得替你難受哇!」(因為遇夫曾著有《老子古義》一書故也。) 哈哈!「群言堂」要關門了,再會吧!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