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和昂格思|瞿秋白

馬克思和昂格思

　　（一九三二年六月一日）

　　馬克思和昂格思[1]都是德國萊因省[2]人。萊因省在當時是德國工業最早發達的區域，因此，也是受著法國大革命影響最大的區域。馬克思、昂格思的前一輩，他們的父親和伯叔，都是和法國大革命同時代的人，多少都已經在法國大革命的思想影響之下生長的了。那時正是歐洲資產階級革命的時代，封建的宗教的思想和資產階級的科學哲學思想的鬥爭正在劇烈的開展著。可是，馬克思和昂格思兩個人兒童時代的命運卻有很大的不同。

　　馬克思的父親很受著些法國十八世紀唯物論哲學家的影響，他雖然沒有完全脫離宗教，可是他拋棄了猶太教，改信了耶穌教。而且他的改教，目的是在於避免猶太舊教的繁重的儀式，而借著新教的簡單輕便的形式，遮蓋自己的無神論的傾向。馬克思幼年就受著這種無神論的唯物論的教養。他的不信宗教，並沒有和家庭發生什麼衝突。馬克思在中學裡的時候，就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學生。有一次，先生出了一個題目：《青年人怎樣選擇自己的職業？》叫馬克思做文章，馬克思的文章裡，說明一般人不能夠自由的選擇職業，因為每一個人生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客觀環境的影響之下，這種影響可以預先決定青年選擇職業的方向。這裡，就已經有了唯物史觀的萌芽。

　　昂格思的父親就不同了。他是個很忠實的耶穌教的信徒，他反對法國革命的哲學思想，而且強迫他的兒子信教。可是，這位老頭子的真正的信仰卻是經營工商業，積聚資本。因此，昂格思和他父親之間就常常發生衝突。昂格思在十七歲的時候，就被他父親送到一個商鋪裡去「學生意」。他當時寫信給自己的同學和朋友，常常提起這個問題，說起他怎樣奮鬥，怎樣反對那些市儈的影響。不久，他就脫離了宗教，開始做文章，主張革命的科學和哲學的觀點。

　　馬克思在大學時期就受著了黑格爾[3]哲學的教育，成為當時所謂「少年黑格爾派」[4]。他們從黑格爾哲學之中，得出一切方面的革命的激進的結論，對於政治、宗教、法律都加以重新估定。一八四一年，他二十六歲的時候，在大學裡畢業，得到了博士的學位，就開始著作家——新聞記者的生活。

　　昂格思比馬克思小兩歲。他在十八歲的時候已經是著名的著作家，常常投稿到各種雜誌上去。他二十歲到柏林，加入炮兵禁衛軍。這裡，他也成為「少年黑格爾派」。他們兩個人的認識，大概也在這個時期。

　　馬克思在大學畢業之後，來本預備研究哲學和科學，做大學教授。但是，因為德國當時的教育當局非常的反動，凡是自由思想的，尤其是唯物論派的教授，都被禁止講授，所以他就拋棄了這個志願。恰好，這時期萊因省的資產階級辦了一個《萊因新聞》[5]，是反對政府的；這個報請馬克思去當主筆。一八四二年之後，馬克思就住在柯恩[6]編輯《萊因新聞》，昂格思也在這報上常常投稿。這個報可以算是當時激進的資產階級民權主義的報紙。馬克思和昂格思等等的革命思想，就在這報上開始和德國的反動思想宣戰。當然，那時他們都還不是無產階級的思想家。不久，德國政府下命令禁止馬克思當主筆，隨後就封閉了這個報館。馬克思在這個時候，開始建立他的新學說；一八四四年他同一個朋友，名字叫魯格[7]的，同到巴黎，出版《德法年鑒》——這是他最早說明他的學說的著作，他就從一個激進的民權主義者變成共產主義者。

　　當時德國的知識階級的青年正在「兩個時代的過渡之間」，大家都在尋找新的宇宙觀和人生觀，都在企圖改造德國，要求思想的自由。馬克思就指示出來：只有無產階級能夠解放德國的民眾，他第一個指出無產階級不但是受苦的階級，而且是積極鬥爭反對資產階級社會的階級。他和昂格思著的《神聖家庭》[8]（一八四四年），就是反駁當時德國知識階級青年的各派思想的著作，指出那些人道主義、自由主義的淺薄，而提出無產階級的問題。馬克思和昂格思開始在哲學方面和社會科學（經濟學）方面，建立無產階級的學說辯證法的唯物論、階級鬥爭和共產主義的學說。他們反對烏托邦的社會主義[9]（反對普魯東[10]、反對韋德林[11]……），而建立科學的社會主義。

　　馬克思在青年時代就非常注意群眾的生活，還是《萊因新聞》的時期，他就詳細的描寫和研究他家鄉的農民群眾。到了這個時候，自然一開始自己的社會主義的運動，就竭力的和工人群眾發生關係。昂格思也是這樣。

　　他們兩個人決不是單單在書房裡研究社會主義的理論，而是實際的社會運動家，他們——在二十五六歲的時候（一八四四——四五年）就開始組織工人的團體，領導他們的鬥爭。同時，他們和一切小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派別開始理論的鬥爭，鍛煉出無產階級的理論的武器——整個的新宇宙觀，科學的社會學說。

　　馬克思和昂格思先在比利時京城組織了「工人文化會」，宣傳社會主義。那時，因為法國政府驅逐馬克思，他在巴黎也不能夠住了。漸漸的，馬克思和昂格思在巴黎、倫敦、比利時京城都組織了共產主義的團體，叫做「通信委員會」[12]。一八四七年夏天，開了第一次代表大會——馬克思沒有出席，昂格思代表巴黎的委員會出席的；這次大會之後就成立了統一的國際的「共產主義聯合會」[13]，通過了章程，這章程的第一條就說：

　　本會的目的是推翻資產階級，建立無產階級的統治，消滅那種根據於階級對抗的資產階級的舊社會，而創造沒有階級和私有財產的新社會。

　　這個會裡出版了一種《共產》雜誌——這是世界上第一種工人階級的機關報。這雜誌只出了一期，現在在地球上還保存著三本，一本在莫斯科，還有兩本大概在德國。

　　這個會的第二次大會，是在一八四七年十一月底在倫敦召集的。這次大會決定委託馬克思和昂格思起草《共產黨宣言書》。宣言書在一八四八年三月寫成，馬克思和昂格思的青年時代的結晶正是這著名的《共產黨宣言書》。昂格思關於這宣言書的主要思想，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宣言書的主要思想是說——經濟生產以及經濟生產所決定社會結構是每一歷史時期的政治史和思想史的基礎；因此，自從原始共產式的土地佔有制度分解之後，整個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就是在社會發展的各種階段上剝削階級和被剝削階級，統治階級和受治階級之間的鬥爭的歷史；現在這種鬥爭已經達到了這樣的階段，在這階段上，被剝削被壓迫的階級假使不同時使整個社會永久脫離剝削壓迫和階級鬥爭，那麼，它自己也不能夠脫離剝削它壓迫它的階級，——這個主要思想本來是完全屬馬克思的。[14]

　　馬克思主義現在已使地球的六分之一的地方脫離了資本的統治；那裡是無產階級解放著自己，同時，解放了廣大的農民基本群眾，解放了一百多種被壓迫的民族，解放了婦女，解放了人的頭腦——脫離種種宗教迷信和偽科學的束縛。小資產階級的廣大群眾，在集體農場運動之中，脫離私有財產制度和私有者的利己主義思想的束縛；無產階級領導著他們建設社會主義的經濟，向著「沒有階級的新社會」前進。

　　原載1932年6月1日《中學生》第25期

　　署名：范易嘉

　　注釋

　　[1]昂格思，今譯恩格斯。

　　[2]萊因省，今譯萊茵省。

　　[3]黑格爾，見本卷第517頁注⑦。

　　[4]少年黑格爾派，即青年黑格爾派，是代表資產階級激進要求的哲學派別。

　　[5]《萊因新聞》，即《萊茵報》，即《萊茵政治、商業和工業日報》，由萊茵省的一些工業家和商人集資創辦。1842年1月1日至1843年3 月31日在科隆出版。1842年4月，馬克思開始為該報撰稿，同年10月起任該報主編，1843年3月退出編輯部。

　　[6]柯恩，今譯科隆。

　　[7]魯格，今譯盧格（Arnold Ruge，1802—1880），德國政論家，資產階級激進分子，屬青年黑格爾派。著有《文集》十卷。

　　[8]《神聖家庭》，即《神聖家族》，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1844年9—11月寫成，1845年2月在法蘭克福出版。

　　[9]烏托邦的社會主義，即19世紀初以聖西門、傅立葉和歐文為代表的空想社會主義。

　　[10]普魯東，今譯蒲魯東（Pierre Joseph Proudhon，1809—1865），法國小資產階級社會主義者、無政府主義創始人之一。著有《什麼是財產？》、《貧困的哲學》等。

　　[11]韋德林，今譯魏特林（Wilhelm Weitling，1808—1871），德國早期工人運動活動家、空想共產主義者。主要著作有《和諧與自由的保障》。

　　[12]通訊委員會，即1846年2月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布魯塞爾創建的共產主義通訊委員會。其任務是同各國社會主義團體和個人建立經常聯繫，交換意見，宣傳科學的共產主義觀點。

　　[13]共產主義聯合會，即共產主義者同盟，1847年6月在倫敦創立的第一個國際無產階級的秘密革命組織。

　　[14]今譯文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237頁，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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