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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職工運動的問題(1)


  (一九二九年八月十九日)

  一

  中國的工會組織,是一九一四到一九一八年世界大戰之後發生的。辛亥革命[1]的時候,工人參加革命鬥爭的事實,雖然已經很多,但是工人的職業組織——經濟鬥爭的組織,至多也不過是最原始的形式。直到五四運動[2]期間,方才開始有工會的組織。因此,往往有人說:中國的一切工會都是中國共產黨所組織的,都是共產黨影響之下的團體,中國的職工運動是共產黨所製造出來的。其實,中國勞動者的團體,很早便有自己特殊的歷史。中國工人的鬥爭,也很早便有種種特殊的方式。這些最早時期的工人團體和工人鬥爭,當然和當時的中國勞動者階級的狀況有密切的關係:當時還簡直沒有工業工人,而都是手工工人以及苦力,因此,只有行會[3],只有幫口[4],只有中國式的「秘密結社」。而且這些舊的組織和鬥爭方式,遺傳下來,在現時工業工人之中,還保存著很大的勢力,影響到後來的「現代式的」工會運動。直到工業工人鬥爭開始之後,現代式的工會方才發生,——中國共產黨的作用,就在於他開始指導工人群眾組織現代式的階級的工會,開始和工人階級之中一切非無產階級的影響鬥爭。同時,中國工人一開始鬥爭的時候,資產階級就竭力想法抓住工人組織的控制權,經過各種各式的方法滲入工人的組織——從經過「幫口」等組織來影響工人,一直到後來國民黨的委派工會黃色工會[5]為止。中國革命之中,我們看得見:豪紳資產階級和共產黨爭奪對於工人組織的影響之整個的過程。

  中國工業工人階級還是很新的階級。極大多數的工人是剛從鄉村之中破產失業而到城市之中來的,而且中國工業發展的速度和農民破產的速度比較起來,落後得好幾百倍。因此,自然的結果就是:(一)全國只有極少的幾個大城市,鄉村裡破產農民必須走出家鄉很遠的路,方才可以找著有工作的城市;(二)「多餘的」勞動者的數量是非常之廣大,他們互相之間必須經過極殘酷的競爭,方才能夠得到工作;(三)極大多數的工業工人都要經過在城市之中很久的流浪生活,或者極簡單的苦力生活,方才能夠進到工廠裡去;(四)手工工人的失業和手工業主的破產往往是同時並進的,而且同樣也不能加入工業裡去,這些手工業主和手工工人就很久的保持著自己行會關係,有時候,還迫不得已要組織極小的集股資本的生產——工人和業主的「互助合作」。這些現象,就規定了中國工會組織和工會運動之中的許多特殊的情形,也就使豪紳資產階級能夠經過許多很特殊的線索來影響工人運動。

  中國勞動者的組織從前是一種神權的行會式的組織,這當然都是手工業的組織,其中雇工學徒和業主是混和組織的。業主在這些組織之中,自然處於絕對的指導地位。這種組織的任務,實際上就是「同行公會」的任務,是所謂生產者對付消費者的組織。例如木匠的組織,大家公約木匠工作的價錢和條件,一致的對付雇主。同時,這也是業主對付雇工學徒的組織,大家公約木匠收學徒的條件,學徒的年限等等。這些行會的公約,都請一個「神」來保證,例如木匠的神,便是魯班[6](行會的神都是道教的)。雇工和學徒在這種組織之中,只是聽從業主的決定:每年工資或每次工作工資的多少等等;不過,這裡所謂工資,僅僅在形式上都帶著分紅的性質,而且行會的組織總給一種業主「團結」自己的雇工去對付消費者的幻象,使雇工和學徒覺得業主的事業和營利就是自己的事業和營利似的。

  再則,還有一種會館式的組織。這種組織本是紳士階級的組織。例如北京各省甚至各縣的會館:每一省或一縣一府的人住在外鄉做事,他們之中最大的紳士官僚就收集金錢建設「會館」,準備同鄉人暫時居住的地方,碰著同鄉之中有爭端發生,或者受著外鄉人的欺侮,「會館」的主持人物,就要出來調解或者「爭面子」。苦力和勞動者在外鄉做事,當然受不著這麼許多的幫助。但是,因為苦力和勞動者極大多數都離著家鄉很遠,並且很難找著工作,所以他們自己也有這種組織,例如上海工人之中的安徽幫、寧波幫、湖北幫……這種組織,當然不是階級的組織,而是同鄉性質的組織,其中商人小官吏等也有加入的,而且總是頭腦。這也是很自然的,——苦力的同鄉組織,也要靠「有權有勢」的同鄉(工頭、包探、「有面子的人」)。同鄉的幫口,是互相幫助尋找工作,和別幫人爭奪工作的組織。這不僅是一種地方主義,而且是極殘酷的苦力生活的反映,一種特殊的鬥爭方式。實際上這些同鄉幫口,都只是大小紳士的工具,譬如虞洽卿[7]、蔣介石利用上海的寧波幫,便是最明顯的例子。上海工人過渡到現代式工會的最初一步,正就是這種幫口的「歐化」,變成什麼「旅滬安徽勞工總會」「旅滬□□勞工總會」等。

  此外,還有一種方式,就是豪紳、軍閥、資本家等,利用同鄉、同學、同事等的關係,直接影響工人;例如:北方鐵路上,交通系[8]的政客,利用「交通傳習所」出身的技術工人,來影響工人破壞工會;廣州辦理市政的官僚利用從南洋招收的技術工人,組織機器工會,來反對赤色工會運動,而且和其他資本家搶生意。

  中國「下等社會」之中,還有一種組織,便是「秘密結社」性的組織,例如青幫,紅幫[9],哥老會[10],三點會[11]等。這種組織的歷史很長,此地不能敘述。比起同鄉性質的幫口來,這種組織更進了一步:他有一定的頭目,一定的系統,秘密的暗號等。加入這種組織的人一定要經過許多神秘的手續。這是一種鬥爭的組織:破產失業的流浪生活,使「下等社會」裡的人找著這種組織方式,互相幫助著反抗官廳的追捕,保護自己的生命,同時,也可以為豪紳資本家利用,去反對自己的仇敵。他們這種組織,往往用武力鬥爭的辦法,相打,械鬥等。他們的首領,大半都是職業的刑事犯。這種組織深入到「下等社會」的群眾,在新起的工業工人階級裡,也留著極大的勢力。這種組織的系統,是極嚴重的宗法社會[12]的形式:大龍頭,二龍頭,師父,徒弟的輩分分得極清,紀律極嚴。「下等社會」的組織,卻是模仿「上等社會」的帝制主義族長主義。自然,他們的群眾要變成首領互相械鬥的炮灰和謀利的工具。因此,即使現在的青紅幫,有的時候會和各個的資本家搗亂,也不過是敲竹槓的性質;表面上是要「大家抱義氣」,實際上是首領得錢,犧牲群眾。這種組織的首領,而且必然與警察包探有關係。蔣介石一九二七年三四月間開始反動的時候,就依賴這種組織,實行搗毀工會——這是蔣介石法西斯蒂化的第一步,這就可見這種組織的作用。

  凡此一切,都是中國新起的無產階級組織的障礙,中國的舊社會秩序對於工會運動遺留下的流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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