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巴古的中國工友信|瞿秋白

致巴古的中國工友信

　　致巴古的中國工友信(1)（一九二八年九月二十日）

　　巴古的中國工友：

　　前日到巴古[1]，因為蘇聯共產黨黨部及許多當地工人區域屢次開會，因為代表團要參觀許多地方，所以我的工夫非常之少，沒有能夠到中國工友的大會，實在非常之抱歉。但是我有幸得和王金先及安萬山兩工友談話，知道巴古的中國工友之生活狀況的大概。我想你們在蘇聯境內做工，自然很少知道國內中國工友的痛苦狀況，以及革命的經過情形。即使知道，也是很少。固然你們之中有許多是出國了十二三年，離開故鄉日久，中間受過許多痛苦艱難。然而，你們和中國國內的工友比較起來，至少現在是要好得多。中國從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八年經過了極大的革命運動，情形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你們在此地，也親眼看見俄國的革命，受著許多艱苦，經過許多鬥爭，可以利用這些經驗，將來去幫助中國革命。工人階級是世界的，不分國界的，工人階級同貧苦的農民，總合起來實在是全人類之中的極大多數。資本家、地主、官僚、軍閥，全世界的帝國主義者，統統加起來，也不過幾萬人。可是世界的工農卻有幾千萬萬人。大多數的工農在共產國際（世界共產黨）的指導之下，去反對極少數的資本家、地主、帝國主義者，是一定勝利的。但現在革命成功的地方，還只有蘇聯，其他各國，革命還沒有勝利。這又是什麼道理呢？我沒有能親自和諸位談論，向諸位報告，現在寫這封信給你們，借此談談罷。

　　第一，革命要成功，必定要工人階級有覺悟，必定要群眾有組織。諸位工友，你們在蘇聯每天只要做八小時的工，有學校可以進去學習，趕緊趁此努力，學俄國工人階級的經驗——馬克思主義和列寧主義。這樣，你們增高自己的覺悟，得到階級的覺悟。諸位工友，你們在蘇聯有集會的自由，你們必須要學習俄國工人階級的組織，你們可以加入工會，去保障自己的利益，增高自己的組織能力，工會就是工人階級的群眾組織。群眾的覺悟和組織是非常重要的。共產黨便是工人階級的政黨，他是一天也不忘記怎樣去使群眾有覺悟有組織。俄國工人階級革命成功，就是因為俄國有極好的共產黨，就是因為在俄國共產黨指導之下工人階級有很高的覺悟，有很好的組織。別國革命還不能馬上成功，也就是因為工人階級的大多數群眾之覺悟和組織，都還不夠。中國也是如此。世界共產黨（共產國際）及中國共產黨的責任，就要努力去提高群眾的覺悟及組織。

　　第二，中國革命之中的情形，大概如下：民國三年（1914年），歐洲大戰的時候——你們出國的時候，中國的軍閥，袁世凱[2]、曹錕[3]、吳佩孚[4]、張作霖[5]等等，便也在中國打起仗來。中國軍閥的戰爭，他們的打仗，一刻沒有停止，到現在已經有十六七年了。起先南方的小軍閥，陸榮廷[6]、楊希閔、劉震寰[7]、李濟深[8]等，也在反對北京政府。於是孫中山便利用這些小軍閥的軍隊來革命。孫中山那時是反對帝國主義的，孫中山的南方政府因此也是革命的。但是孫中山的革命只是利用軍閥的革命。後來，香港的中國海員工人大罷工（一九二一年），京漢鐵路的工人大罷工（一九二二年），同時唐山礦工工人罷工，再則在此以前已經有上海工人（香煙廠、絲廠等）在一九二〇年、一九二一年（民國九年、十年）的罷工。這樣，中國革命之中便發生了新的力量，群眾的力量，工人階級（無產階級）的力量。此外，民國九年以來，中國的學生運動大發展，也有革命的意義。在這時候，一九二〇年秋天（民國九年）中國共產黨也成立了[9]。中國共產黨便決定加入孫中山的國民黨——共產國際也如此主張。國民黨之中便有許多工人、農民及共產黨加入。中國革命之中因為有了這種群眾的工人階級的新力量，就從利用軍閥的革命變成發動群眾的革命。國民黨也變成工農群眾和其他反對帝國主義的階級的革命聯盟（中間有一部分資產階級，還有代表小地主的南方軍閥）。國民黨那時是革命的，因為國民黨之中工農及共產黨員的勢力一天天的大起來。一九二五年的五卅運動（上海因為英國、日本帝國主義者殺工人和學生，引起極大的總同盟罷工，香港、廣州的工人也宣佈總同盟罷工，全國都有極大的群眾運動——這就是所謂五卅運動），群眾的革命力量大大的發展。從此之後，工會的組織達到二百八十萬會員，農民也組織起團體來，在廣東、湖南、湖北等三四省地方，有到一千萬的農民協會會員。那時，孫中山已經死了[10]。國民黨裡的軍閥分做兩派，一派是舊的，代表地主、土豪、紳士，一派是新的，代表工業的民族資產階級。舊派和新派互相鬥爭。舊派是李濟深等，新派便是蔣介石。新舊兩派起先利用工農的幫助北伐，打掉了湖北的吳佩孚、江蘇的孫傳芳[11]。後來，蔣介石看見上海的工人階級有力量，起來組織了工人糾察隊，起來大暴動[12]，他又看見北伐軍最先打到的湖北、湖南，工農都起來了，農民自己實行土地革命——沒收並分配土地了，他又看見軍隊裡的兵士受革命的宣傳，有些覺悟起來了；蔣介石看見革命發達得這樣厲害，他和資本家、地主都害怕起來。於是蔣介石便不再反對帝國主義了，不再革命了。他和李濟深便在上海、廣東反動起來（一九二七年四月）[13]，殺了不少工農，禁止一切革命的團體，禁止革命的工會和農民協會。武漢政府起先也還反對蔣介石。武漢國民黨反對南京蔣介石冒充的國民黨和國民政府。但是，因為武漢政府之下的軍隊還是在軍閥（唐生智、張發奎[14]等）的指揮之下。他們雖然反對蔣介石，可是漸漸的也怕工農的勢力了，加之帝國主義者威嚇他們。因此，不久（一九二七年七月）武漢的國民黨領袖也反動起來[15]，屠殺工農，投降南京的反革命派，投降帝國主義。於是國民黨便把一切共產黨員和工農分子開除出去，殺他們，捉他們。從此之後，國民黨之中只剩得軍閥、官僚、買辦、地主、資本家和他們的走狗。國民黨變成了完全反革命的政黨。國民黨之中的各派軍閥和北方的軍閥，仍舊繼續打仗。蔣介石、馮玉祥[16]、閻錫山[17]打掉了孫傳芳、張宗昌[18]（山東）和張作霖（北京）。這是今年六月間的事。可是，國民黨內部更不能統一。因此，中國也不能真正統一。現在中國分成好幾國：張學良[19]（張作霖的兒子）占著滿洲東三省，聽日本人的調度；閻錫山占著北京、天津、內蒙古、山西，馮玉祥占著陝西、甘肅、河南、山東，他們兩人都想勾結日本；廣西派軍閥的白崇禧等占著湖北、湖南，廣西派的李濟深等占著廣東、廣西，他們都勾結英國（胡漢民是他的首領），在中國雖然表面上有一個南京的中央國民政府，其實這一蔣介石的南京政府，實際上不過只管到江蘇、浙江、福建等幾省。南京政府的蔣介石現在正想勾結美國。這種情形，可見：（一）中國並沒有統一；（二）國民黨內的軍閥瓜分中國，互相打仗；（三）國民黨的各派都做了帝國主義（英、美、日）的走狗。

　　帝國主義壓迫中國更厲害了：今年五月初日本出兵濟南，殺了中國幾千人[20]。中國的平民、農民和工人苦得不得了。工人以前因為有真正的工會，罷工往往得著勝利，加了工錢，減了工作時間（湖北的童工實行過八小時的工作制），訂了些有利於工人的條件。現在這些條件都被國民黨政府幫著資本家取消了，工會不得自由，工人連談話、大便小便都不得自由。中國的農民，每年收穫之後，要交出自己收入的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租稅給政府和地主。中國的兵士，國民黨軍隊裡的兵士現在更是苦得不了，有些兵士有四五個月沒有得到兵餉了，這是中國革命失敗的結果。中國要統一，要解放，要工農群眾得到自由，便必須要工農兵士群眾起來大暴動，，推翻國民黨和張學良，推翻帝國主義——建立蘇維埃的中國中國的工農兵代表會議政府。然後中國才能取消不平等條約，才能和蘇聯聯盟，發展實業，提倡農業，和蘇聯共同建設社會主義。

　　第三，中國現在的革命勢力怎樣呢：一九二七年七月間武漢國民黨也反革命之後，共產黨員葉挺、賀龍[21]在八月一日起兵南昌。那時有兩萬兵。他們打到廣東的汕頭，失敗了（現在葉挺已經不在中國，賀龍還在湖北指揮農民暴動）。可是，從一九二七年十月到一九二八年三四月間（我離開中國的時候），各處都有農民暴動，尤其是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一日的廣州暴動[22]，成立三天的廣州蘇維埃政府，有極大的意義。廣州暴動之中，我們很好的同志，像張太雷[23]、周文雍、陳鐵軍[24]（女）等，都死了。他們也和巴古的二十六位共產黨員，巴古第一次蘇維埃政府的平民委員（被帝國主義者及孟塞維克殺死的）二十六死難烈士[25]一樣，值得我們紀念的。廣州暴動失敗之後，革命受到極大的損失（廣州死了六千工友）。現在已經不能立刻組織暴動，而要有新的政治路線——爭取群眾，尤其是大城市裡要發動工人群眾，實行艱苦的日常的政治經濟鬥爭，使工人階級領導起農民的遊擊戰爭（反對軍閥的戰爭），領導一般的反對帝國主義的群眾，準備新的革命高潮時的武裝暴動，自然，更要比以前十倍百倍的去注意領導兵士起來革命。國民黨軍閥不能統一中國，工農兵的暴動始終是要勝利的。

　　現在，上海、廣州、天津、武漢，工人階級雖然受壓迫得極厲害，但是他們都一天天的更加相信共產黨，反對國民黨。秘密的工會有好幾萬的會員，罷工運動最近又在發展起來。農民暴動還在發展：廣東的海陸豐，海南島仁化，湖南的南部，醴陵、平江，江西的西部，湖北的西南部，都有農民的蘇維埃。單是湖南南部，據英國辦的通訊社說，便有十五萬的紅軍，中國革命正在艱難困苦之中發展呢。

　　中國革命要勝利，必要工人階級自己組織起來，團結起來，領導得起農民的土地革命，沒收一切地主的土地，發動這幾萬萬貧苦不堪的農民群眾，領導起貧苦的兵士群眾起來參加革命，打倒軍閥和地主，打倒資本家——就是打倒國民黨。國民黨是中國地主、資本家的党。他幫助帝國主義。只有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兵大暴動成功之後，中國統一的蘇維埃政府能夠廢除不平等條約，沒收外國資本家的銀行工廠等等，才能解放中國，實行八小時工作，保護勞動，救濟失業。如此，中國實行工農獨裁，便能開闢中國建設社會主義的道路，直到實行無產階級獨裁，聯合各國無產階級，尤其是已經勝利的蘇聯無產階級，完成世界的社會主義革命，同著全人類進到共產主義。

　　我抱歉得很，病得很厲害，不能詳細寫。祝你們努力，願你們多多注意政治，學習成功。

　　謹致共產主義的敬禮

　　瞿維它[26]

　　一九二八年九月二十日巴古二十六烈士死難紀念日

　　蒂佛裡斯[27]

　　注釋

　　[1]巴古，今譯巴庫。見本卷第107頁注①。

　　[2]袁世凱，見本卷第21頁注⑨。

　　[3]曹錕（1862—1938），字仲珊，天津人。直系軍閥首領。1920年7月直皖戰爭後，與張作霖共同控制北京政府。1922年第一次直奉戰爭後把持北京政權。1923年以5000元一票收買國會議員，當選為總統，次年10月「北京政變」被馮玉祥攆下臺。

　　[4]吳佩孚，見本卷第59頁注11。

　　[5]張作霖，見本卷第15頁注④。

　　[6]陸榮廷（1859—1928），字幹卿，廣西武鳴人。舊桂系軍閥首領。1917年曾參加孫中山領導的護法運動，任護法軍政府元帥。次年與唐繼堯、岑春煊等主張改大元帥府為七總裁制，逼孫中山離粵。1920年11月因反對孫中山返粵任非常大總統，被粵軍打敗，本人逃亡上海。1922年又潛回龍州，被北洋軍閥政府任命為廣西軍務督理。1927年所部為李宗仁的新桂系消滅。

　　[7]楊希閔、劉震寰，見本卷第59頁注⑥。

　　[8]李濟深，見本卷第11頁注⑩。

　　[9]1941年6月30日中共中央發佈指示，規定1921年7月1日是黨的誕生紀念日。

　　[10]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在北京逝世。

　　[11]孫傳芳，見本卷第64頁注53。

　　[12]指上海工人三次武裝起義。

　　[13]指蔣介石在上海發動的「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和李濟深在廣州發動的「四一五」反革命政變。

　　[14]唐生智、張發奎，見本卷第63、64頁注43、55。

　　[15]指汪精衛在武漢發動「七一五」反革命政變。

　　[16]馮玉祥，見本卷第15頁注⑤。

　　[17]閻錫山，見本卷第81頁注31。

　　[18]張宗昌，見本卷第80頁注21。

　　[19]張學良，見本卷第81頁注32。

　　[20]即「五三」慘案。

　　[21]葉挺、賀龍，見本卷第64頁注50。

　　[22]廣州暴動，見本卷第21頁注⑩。

　　[23]張太雷，見本卷第65頁注60。

　　[24]周文雍（1905—1928），廣東開平縣人。曾任中共兩廣區委委員兼青年委員、中共廣州市委組織部長和工委書記；參加過省港大罷工和廣州起義，是領導起義的革命軍事委員會成員之一。周文雍和廣州市委女幹部陳鐵軍以假夫妻名義從事党的秘密工作，於1928年1月一起被捕，2月6日，在刑場上當眾宣佈相互的真摯愛情，從容就義，被稱為「刑場上的婚禮」，成為傳世佳話。

　　[25]1918年8月，土耳其軍隊進攻巴庫，巴庫蘇維埃的社會革命党人和孟什維克向英帝國主義求援，蘇維埃主席邵武勉（Степан Георгиевич Шаумян，1878—1918）等26名布爾什維克被迫向臨近據點撤退途中，於9月20夜被英國武裝干涉者殺害，是為巴庫二十六死難烈士。

　　[26]瞿維它，瞿秋白的化名。

　　[27]蒂佛裡斯，即第比利斯，蘇聯格魯吉亞共和國首府和經濟文化中心。

　　(1)本篇根據中央檔案館提供的作者手稿刊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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