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國內戰爭|瞿秋白

兩個國內戰爭

　　（一九二八年二月二十四日）

　　「欠債欠租將刀還盡
　　有槍有炮快樂過年」

　　中國現在南北軍閥的混戰，大家都稱為國內戰爭。其實，現時另外還有一個國內戰爭——工農貧民反對軍閥、豪紳、資產階級的國內戰爭。革命的國內戰爭總是階級的戰爭。軍閥之間的混戰，是不能稱為國內戰爭的；軍閥的戰爭破壞一般民眾生計，幾十倍的加緊剝削人民，尤其是工農。民眾反對這種軍閥、豪紳、資產階級的壓迫和剝削，他的階級鬥爭劇烈起來，便不能不變成公開的武裝衝突，現時這種衝突不但處處都在變成奪取政權的武裝暴動，而且由武裝暴動勝利建立蘇維埃，而進到革命的階級的國內戰爭了，——如海陸豐蘇維埃政府和廣東反動政府的戰爭。

　　中國的統治階級——買辦、豪紳、資產階級，以及列強帝國主義，他們內部之間有無數的衝突，他們所處的地位根本有無數矛盾；因此現時中國的南北軍閥便不能不互相混戰。這是中國統治階級的根本弱點，工農、兵士、貧民的革命始終要推翻他們。雖然帝國主義者想自己想法緩和這些矛盾衝突，以保持帝國主義、豪紳、資產階級的統治；雖然中國的軍閥國民黨想暫時調和各派，一致來壓迫工農的革命運動；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北京總稅務司易紈士跑到上海，提出南北關稅會議的主張，這是想調和南北軍閥的戰爭。他的說帖上，已經公然承認中國只有地方政府，主張關稅增到一二五之後，可由各口岸的實際政府瓜分。如此辦法，帝國主義一面保持了外債的保證金（關餘），有一個統一政府治理中國（所謂統一關稅行政的總稅務司），一面可以控制各個的中國地方政府，要戰要和，由他擺佈。但是，這件事行不通。為什麼？因為蔣介石正在和馮玉祥聯合，南京政府裡還添了幾個馮派的總長（黃郛[1]、薛篤弼[2]），——馮玉祥不能不和張作霖打一打，他的地盤是太小。個個軍閥的地盤都太小，他們之間遲早是要打仗——爭權奪地。帝國主義的幻想一時不能成功，不但南北要打，而且蔣介石派和廣西派也要打，……亂七八糟的小軍閥也在互相打，現在嶽維峻[3]、方振武[4]等在馮玉祥的河南境內，他們正想乘機奪取地盤。程潛、陳嘉佑、白崇禧、胡宗鐸等正在湖南和李品仙、何鍵等打仗。而程潛一派與白崇禧一派將來未必不要打。廣東方面李濟深、黃紹竑聯合陳銘樞、錢大鈞曾經把張發奎等打跑。但是陳銘樞至今還不肯就省政府主席，李、黃的廣東派與陳、錢的蔣派之間正在醞釀衝突。其餘江西、福建……許多省裡各派的小軍閥都在明爭暗鬥。這些軍閥，自己覺著統治地位太動搖時，固然也想暫時聯合，而一致的來征服革命的工農；但是，他們之間的衝突是太多了！他們之間的「國內戰爭」，實在使工農民眾更沒有出路，實在使兵士群眾也沒有出路。工農兵士群眾反對他們的暴動，崩潰他們軍隊的革命行動，逐步摧毀他們在鄉村各縣統治基礎——豪紳的地方政權。工農革命勢力對於反動勢力的聯合壓迫，更要團結極廣大的群眾來反攻，來發展，——而進到城市爭一省以至幾省政權的革命戰爭！

　　這樣的國內戰爭是開始了！

　　一九二七年中國革命的發展是超過了西歐一百年的歷史。蔣介石的上海屠殺，李濟深的廣東屠殺，是豪紳資產階級明顯的公開的背叛國民革命而開始向工農貧民階級宣戰。汪精衛的武漢反動完成了豪紳資產階級的全國聯合戰線。中國革命中階級鬥爭的劇烈，從此更以百倍千倍的速度進展，到了去年十二月的廣州暴動，便是工農階級在這國內戰爭中取得勝利的先鋒。廣州暴動雖然失敗，而工農方面仍在全國繼續這種革命戰爭。尤其是海陸豐的工農，他們在廣州暴動前兩個月已經奪到政權；他們現在和廣東反革命勢力的搏戰，便是這種革命的階級的國內戰爭之最明顯的形式。

　　海陸豐的民眾從古以來第一次在自己政權之下過新年，據上海申報傳來的消息，他們過年的時候貼的「春聯」是：

　　欠債欠租將刀還盡
　　有槍有炮快活過年

　　這不僅是海陸豐民眾的呼聲，這是全中國工農的呼聲。

　　全中國的工農貧民，都實實在在無槍無炮便沒有法子過日子了！這種呼聲，會不會是「太平世界」的呼聲，會不會是有改良主義幻想時候的呼聲呢？當然不是的。這是戰鬥的呼聲呵！這證明中國是在階級的革命的國內戰爭時期，是在工農貧民和豪紳資產階級血肉相搏的時期。

　　這種國內戰爭在廣州暴動之後的表現是：——

　　極殘酷的白色恐怖　廣州暴動失敗後，全國各地的屠殺，破獲共產黨的機關，槍斃斬首，嚴刑拷訊，逮捕監禁，真是寫一百天也寫不盡。共產黨員——工農群眾革命的領袖，被殘殺的不知多少，一般工農革命分子也是如此。是的！「國內戰爭之中是沒有俘虜的！」國內的人分成兩部分作戰：一方面是統治階級的官吏、劊子手、豪紳、資本家和帝國主義買辦，別方面是極大多數的民眾——工農兵士貧民。這種戰爭的性質是最劇烈的。統治階級的殘忍，白色恐怖的嚴厲，正是他們要竭死力的保障自己的剝削和壓迫，要想鎮壓工農，尤其是工農革命之軍隊的參謀部——共產黨。

　　資本家對工人的進攻　革命的勢力發展，雖然是要無產階級來做領導的力量，是要爭得城市來做革命的中心。廣州的暴動，更加表明工人階級的領導力量，而使豪紳資產階級發顫。城市工人的革命行動，即使是極平常的日常經濟鬥爭，只要能稍稍發展而團結群眾，在現在這種時候，對於統治階級已經是極可怕的力量。他們已經知道，這些半公開及秘密的赤色工會，實在是他們的死敵。所以最近國民黨及資本家對於工人的進攻是加倍的嚴厲。陰曆新年中，上海、漢口、廣州以至天津，差不多幾萬工人、店員都被，——資本家借著年關來「清共」，要想刷除革命的種子。國民黨便在大大賣力：封閉工會，開除「調解」勞資糾紛，宣佈「共產時代」所訂條件一律取消……。

　　農民自發暴動的巨潮　先說北方罷。直隸、山東、河南等省以至於東三省，農村民眾的反對軍閥戰爭，都已先先後後的開始。紅槍會、天門會、大刀會等的奮鬥，最近的發展，愈加廣泛，而且開始深入了。河南紅槍會首領有許多代表小豪紳的，他們現在要去受馮玉祥新軍閥的招撫收編，於是他們的群眾便開始反對他們。有些地方已經組織「光蛋會」——貧苦農民的獨立組織，而和共產黨所領導的農民暴動相聯絡了。甚至奉天通化的大刀會失敗之後，也有一部分覺悟自己沒有政治出路，而來找共產黨了。

　　如果豪紳資產階級能夠派許多兵佔領重要城市，直接用高壓政策，壓住工人的革命行動，那麼，他們決沒有這許多兵，去駐滿全國各鄉各村。湖北、湖南、江西等省各地的農民鬥爭，最近有極大的發展。他們殺收租收稅的人，他們殺戮地主豪紳，他們不還債息。這些鬥爭可以說普遍了南部各省。這些鬥爭有許多地方已經達到公開的武裝衝突，——讀者每天可以在中國報紙上看見。甚至於江浙的農民，他們的群眾都在買刀買槍。全中國都在武裝的階級戰爭之中，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蘇維埃政權的發生　中國工農在這種狀態之下，他們是只有武裝暴動奪取政權——建立蘇維埃的中國，可以救自己，可以救中國，可以制止軍閥的混戰，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來整頓日益破毀崩潰的經濟。工農兵士的群眾暴動，他們的勝利便是建立蘇維埃政府。現在不但海陸豐，就是江西、湖南邊境的萬安、遂川也已經成立蘇維埃政府。廣東北江的仁化以及海南島都有蘇維埃政府發生。

　　這種各縣的蘇維埃政府，是一般工農兵士的燈塔。廣東海陸豐蘇維埃的存在，便證明給全中國的工農兵士貧民看：只有這樣才能「快活過年」，才能有自己的自由，才能……，所以不管廣州暴動失敗後反動派如何的殘酷屠殺，廣東各縣的農民暴動更加風起雲湧；各地駐軍的兵士，以至於民團團丁，多有動搖起來的，甚至公開的投到工農兵蘇維埃方面來（江西亦是如此，湖南更有這種可能）；廣州的一般工人，甚至反動領袖下的機器工會工人，都在到處尋找共產黨。這對於豪紳資產階級是多大的危險！

　　各省的國民黨軍閥、豪紳、資本家，所以都要「清鄉」了。

　　尤其是廣東李濟深等派了三路「大兵」來打海陸豐，準備派兵肅清仁化，「征討」海南島。江西也如此。階級鬥爭的劇烈，在這些地方真是到了極點。工農群眾更要勇猛前進，號召兵士弟兄起來加入革命。我們要和吃人的軍閥國民黨決一死戰。我們在各地要認真的武裝自己，認真的團結群眾力量，認真的準備暴動。海陸豐的工農兵士已經給我們榜樣看了：他們不但暴動勝利，而且現在更進而幫助發展普甯、紫金、惠陽三路的農民暴動，他們已經能夠和兵士群眾聯合，組織自己的工農革命軍，他們號召一切去打他們的兵士覺悟過來，——他們始終要戰勝一切困難。

　　「國內戰爭之中是沒有俘虜的！」我們只有前進。

　　軍閥的混戰衝突是永不能消滅的，我們只有趁著敵人的混亂，勇猛的前進。豪紳資產階級早已向我們宣戰了，我們只有實行革命的戰爭而得著勝利，方才可以得著解放。

　　原載1928年2月27日《布爾塞維克》第19期

　　未署名

　　注釋

　　[1]黃郛，浙江紹興人。1905年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時，任滬軍都督府參謀長。1923年2月至次年11月，曾任北洋政府外交總長、教育總長和代總理。1927年1月到南昌，參與蔣介石反共活動。1928年，任南京政府外交部長。

　　[2]薛篤弼，山西解縣（今運城）人。1923年1月，任北京政府司法部次長。1924年9月，任內務部次長。1928年2月，任國民政府內政部部長。

　　[3]嶽維峻，陝西蒲城人。早年加入同盟會。第二次直奉戰爭時任國民軍第二師師長。1925年4月任國民軍第二軍軍長，河南省督辦；8月兼署河南省省長。1927年10月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

　　[4]方振武，安徽壽縣人。1914年在日本加入中華革命黨。1920年參加廣東政府北伐。1925年任張宗昌直魯聯軍別動支隊司令。1926年1月通電脫離張宗昌，與國民軍合作。1927年任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第三方面軍總指揮，後任第一集團軍第四軍團總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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