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的大破裂|瞿秋白

中國社會的大破裂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二日）

　　（一）軍閥混戰更糜爛了

　　中國的老牌軍閥和新牌軍閥打仗，閻錫山、馮玉祥和張作霖、張宗昌已經開戰了差不多一個月。如今張作霖已經奪回張家口，奪回京漢線北段，雖說閻錫山的便衣軍出沒於北京附近，但是張作霖已經勉強站得住，雙方成了相持局面。馮玉祥從隴海路打張宗昌，但是打了多時，仍舊不見分曉。南京政府派些雜色軍隊過江，說什麼一致北伐，其實他偏重于打唐生智。這樣，實際上是南京方面想等馮玉祥打張宗昌，馮玉祥方面想等南京軍隊先進山東，互相懷著私意只想自己占地盤。因此，閻錫山打不了張作霖，他是害怕馮玉祥追蹤他的後面，順手佔據山西及直隸南部，所以更不敢直進北京。北方的軍閥混戰中，我們看不見絲毫所謂革命，所謂北伐，卻實實在在看得見南京派國民黨，馮玉祥的國民黨，閻錫山的國民黨互相分裂，各懷私意的暗鬥著，一戰未了，已經伏著第二次戰爭的根。

　　武漢國民黨和南京國民黨又在長江方面打著仗。南京方面認為唐生智的罪比張作霖更大，因為張作霖一向是反對共產黨的老前輩，頗堪嘉獎（見他的反唐宣傳大綱），而唐生智卻曾經聯合過共產黨，所以要先打唐生智。唐生智方面呢，自己也稱為國民黨，而且是國民黨第二次代表大會的正統（！），所以為要爭正統起見（江浙地盤起見），不妨聯絡孫傳芳、張作霖，來打南京。於是雙方的戰鬥糜爛了長江流域各省。這種軍閥混戰，已經不僅是國民黨軍閥的暗鬥，而是明戰了。唐生智說自己是國民黨，自然可以聯合孫張，因為凡是國民黨都反共，反共愈徹底的也就愈有國民黨「忠實同志」的資格。南京派自以為是中央特別委員會[1]，是最先反共的國民黨，自然可以聯絡楊森[2]（吳佩孚記的國民黨呵！），何鍵[3]（比唐生智先殺工農兩個月的先覺同志啊！），去打唐生智。這種國民黨軍閥自相混戰的戰爭，簡直可以說是互爭誰先殺工農、誰殺得殘酷的首功。長江流域的混戰，現在已經擴大到湖北、湖南、四川、江西、安徽、江蘇。這些屠殺工農的劊子手互相扭殺，這些革命叛徒的國民黨自相分裂，輾轉混戰，吃苦的都是工農平民！

　　廣東的所謂國民黨李濟深、張發奎等，在十月二十五六，還說是出兵討唐，到了十一月初，又說是范石生[4]等集中候命，暫時不打了。原來李濟深、張發奎之間的衝突，醞釀已經很久，派兵討唐是表面上的話，實際上李濟深、黃紹竑集中軍隊于廣州附近，張發奎集中軍隊于惠州附近，雙方互爭廣東的政權，非常明顯，終是要爆發戰爭。南京政府以前高唱北伐，結果卻是打武漢；廣東方面現在說討唐，恐怕實際上不免自己先相打。其他各省，如福建，所謂新編軍要被繳械，也在打仗；雲南龍雲[5]和唐繼堯[6]也在打仗……這些東西也算是國民黨，至少也是努力反共屠殺工農的「忠實同志」，他們之間一日不斷地打著仗。

　　總之，現在全中國，從直隸到廣東，無處不是軍閥混戰，而且大半是在國民黨之內青天白日旗之下混戰。全中國在這國民黨軍閥及非國民黨軍閥，大大小小，七七八八的大混戰之中糜爛了！

　　中國的分裂，中國的成為大小軍閥的屠殺場，已經是很顯然的事實。這是背叛中國革命的國民黨之「功勞」！

　　（二）國民黨的寧漢分裂[7]和寧粵分裂[8]

　　中國大小軍閥的分裂崩潰和混戰，反映到國民黨——已成豪紳資產階級反動工具的國民黨。

　　國民黨在武漢反動之後，不是高唱統一和寧漢合作嗎？不久，唐生智奪著了安徽，不到南京會議了；不久，西山派的鄒魯[9]、謝持[10]、張繼等，把汪精衛、顧孟餘等，也趕跑了；不久，武漢的國民黨政治分會宣佈獨立，反對南京中央特別委員會了。最近，南京和武漢居然打起仗來了。甯漢合作一變而成寧漢分裂。

　　這時候，汪精衛、陳公博等，跟著張發奎的屁股後頭，跑回了廣東。先前是說：汪精衛不大承認南京的中央特別委員會，張繼、孫科[11]跑到廬山、漢口去請他，仿佛十一月一日再來南京開中央執、監會議。如今呢，不但唐生智的武漢政治分會不承認南京政府；汪精衛等跑到了廣東，也公開的不承認南京，主張在廣東去開中央第四次執、監會議。於是寧漢分裂之後，立刻又繼之以寧粵分裂。

　　國民黨現在這種四分五裂，可有什麼主義政策上的意義呢？絲毫也沒有！對外政策上：「服膺三民主義」的張作霖固然正在和日本商量滿蒙協定；唐生智的武漢國民黨正在將工人群眾奪回來的漢口英租界交還英國；南京派的何應欽也在聲明不反英，蔣介石在日本低聲下氣叫「中國唯一親愛的同文同種共存共榮的日本國民」，南京政府更進一步承認帝國主義管理鹽務、郵政、關稅的權利；廣東國民黨的張發奎又在解散省港罷工委員會，博得香港英報稱讚他將「兩年來中英糾紛的根源肅清」。對內政策上：張作霖在北京大殺工人學生，南京政府更在上海、無錫繼續不斷實行白色恐怖，唐生智在兩湖殺工農殺得好幾萬，張發奎、李濟深在廣東解散工人代表會施行屠殺，其他馮玉祥、閻錫山等也是一樣。至於財政上，則各處都是不兌換紙幣亂髮，或者是二五庫券，或者是奉票……，各處都是苛捐雜稅，預征錢糧，什麼討赤捐愛國捐……，政治上無論什麼地方都是軍閥專政，豪紳專政。總之，從政策主義看來，不但國民的各派是互相一致——一致的反動，就是國民黨與張作霖、張宗昌等，也用不著分裂，用不著戰爭。

　　所以國民黨的武漢、南京、廣東各派之間的糾紛，根本沒有政策上的意義，不過是各自代表自己的軍閥主人，假借名目搖旗呐喊罷了。這些分裂和戰爭，只是反革命的種種派別自己之間爭權奪利的把戲，將工農、平民、兵士做炮灰，做魚肉罷了！

　　中國社會的大破裂，還不是這種反革命營壘裡的混戰和糾紛，——這些混戰和糾紛，只是中國社會大破裂的原因。因為國民黨的各派先後陸續去當軍閥豪紳資產階級的走狗，因為中國資產階級完全轉入反革命，而造成這種禍國殃民的軍閥混戰，所以工農貧民決然和軍閥及國民黨宣戰，——這才是中國社會的大破裂。中國工農、貧民、兵士的群眾武裝暴動起來，要掃淨中國的地主豪紳、資本家、軍閥、官僚政客、國民黨：這種偉大的社會破裂，偉大的階級戰爭，偉大的革命鬥爭，才能解放中國于帝國主義及軍閥國民黨混戰之下！

　　（三）民眾暴動的爆發

　　中國社會的大破裂現在已經開始了。軍閥混戰和國民黨分崩的局面之下，反革命的豪紳資產階級不能鞏固自己的統治，不能穩定，不能統一；工農貧民的革命鬥爭卻在急遽的爆發，更加高漲起來；雖然半年來已經受著屢次的挫折，屢次殘暴的壓迫，但是工農貧民的革命力量始終飛突的進展，現時已在全國爆烈起來：

　　一、山東陽谷、範縣一帶的農民，因為荒災戰禍窘迫得不堪，已經集合幾萬的群眾，攻取許多縣城，他們已經不希望背叛革命屠殺民眾的國民黨北伐軍來解放他們，他們自己動手了！（十月初到現在）

　　二、直隸玉田、文安等京東各縣的農民也已經暴動起來，反對張作霖，他們知道打著青天白日旗的十六年老軍閥閻錫山只是來宰割他們，他們自己集合幾十萬群眾暴動起來，組織自己民眾政權，要推翻張作霖和閻錫山、馮玉祥……（十月中旬）

　　三、江蘇宜興的農民群眾，已經將縣城攻下，拿起鋤扒驅逐國民黨官僚黨徒，解除商團、警察的武裝，抗租抗稅，他們受了蔣介石等直到現在的南京政府轄治半年，已經知道國民黨的政綱主義完全是騙人，他們自己動手來實行「耕者有其田」了。（十一月一日）

　　四、廣西南雄、百色一帶的農民，有數萬武裝起來，反對黃紹竑，他們和廣東高雷、瓊崖、海陸豐等處農民暴動相呼應（十月中）。

　　五、廣州工人十月十四示威後，雖然受李濟深、張發奎的壓迫，工人代表會罷工委員會遭解散，但是他們十月二十四日的總同盟罷工仍舊要舉行，他們十月二十五日在廣州市內大散傳單，號召貧民群眾起來武裝暴動；當天，廣州駐軍中秘密的革命兵士委員會也有人出來散傳單，口號是：「打倒李濟深，打倒李賊走狗張發奎，打倒解散工人代表會及罷工委員會的張發奎！」廣州工人，不是張發奎、汪精衛的欺人政策所能蒙蔽的，不是白色恐怖所能鎮服的。十一月一日，廣州的工人群眾又在示威反對汪精衛，無論他怎麼裝腔做勢反南京也無用，中國工農貧民的革命暴動如此的發展，將要普遍全國，殲滅混戰亂國的南北大小新舊軍閥，徹底推翻中國紳士市儈的統治，錘碎一切壓迫工農的「秩序」！工農、貧民、兵士的群眾，是中國人民中的極大多數，現在已經起來，要掃除一切軍閥、官僚、國民黨、豪紳、資產階級，要造成民眾的蘇維埃的中國。

　　這種偉大的社會破裂和階級戰爭之中，工農貧民的勝利，是中國的唯一出路，是掃滅混戰糾紛而造成統一的勞動者的中國之唯一力量。

　　原載1927年11月7日《布爾塞維克》第3期

　　署名：秋白

　　注釋

　　[1]中央特別委員會，即中國國民黨中央特別委員會，是大革命失敗後國民黨建立的中央領導機構。1927年9月15日在南京正式成立，委員包括汪精衛、蔣介石、胡漢民、鄒魯、李宗仁、馮玉祥、閻錫山等寧、漢、滬三方的成員。至1928年1月7日，特委會即被蔣介石撤銷。

　　[2]楊森，四川廣安人。早年加入同盟會。曾任川軍軍長，1923年5月被北洋軍閥政府任命為督理四川軍務善後事宜。1926年任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軍長兼川鄂邊防司令。

　　[3]何鍵，湖南醴陵人。1926年任國民革命軍第三十五軍軍長（唐生智部）。1927年4月，在國民黨中央土地委員會會議上公開反對農民運動，6月29日發表反共宣言，要求武漢國民政府分共。1928年3月兼任湖南全省清鄉會辦。

　　[4]范石生，雲南河西（今通海）人。早年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後在滇軍中任軍職。1926年11月，任國民革命軍第十六軍軍長。1928年1月，任雲南省政府委員。

　　[5]龍雲，祖籍四川金陽，雲南昭通人，彝族。1926年任昆明鎮守使。1927年2月發動倒唐（繼堯）政變。1928年1月被蔣介石指定為雲南省政府主席兼國民革命軍第十三路軍總指揮。

　　[6]唐繼堯，雲南會澤人。早年加入同盟會。曾與人創辦《武學雜誌》、《雲南雜誌》。辛亥革命時，參加雲南新軍起義。曾任雲南都督，參與領導護國戰爭，響應護法運動，又與西南軍閥一起排擠孫中山。1925年出兵廣西，反對廣東革命政府。1927年2月被部下龍雲等趕下臺。不久病逝于昆明。

　　[7]寧漢分裂，指1927年9月國民黨中央特別委員會成立後桂系聯合反唐（生智）勢力發動的西征討唐戰爭。當時，西山會議派掌握南京中央的黨務，桂系支配軍政大權，蔣介石、汪精衛的力量都受到了削弱。9月21日，汪精衛返回漢口後，立即支持唐生智成立武漢政治分會，與南京對抗。桂系則與程潛、譚延闓聯合，於10月22日發兵討唐，出現了新的寧漢分裂。

　　[8]寧粵分裂，指1927年9月下旬張發奎、黃琪翔等在廣州打出「擁汪護黨」旗號，與南京中央特別委員會形成的對峙。主張召開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解決黨政糾紛，電請汪精衛回粵主持党國大計。9月29日，汪精衛抵達廣州，公開宣稱南京政府為非法政府，擬在廣州另組中央，旋即失敗。

　　[9]鄒魯，廣東大埔人。早年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時任廣東北伐軍兵站總監。1924年1月，任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委兼青年部長。1925 年11月成為西山會議派的首要分子，在上海另立中央，被國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開除黨籍。1927年9月國民黨寧漢合流後，任國民黨中央特別委員會委員。

　　[10]謝持，四川富順人。早年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後任重慶軍政府總務廳長。1924年1月國民黨一大選為中央監察委員。西山會議派首領之一，被國民黨二大開除黨籍。1927年9月國民黨寧漢滬合流後，任國民黨中央特別委員會委員。

　　[11]孫科，孫中山之子。曾任廣州市市長，國民黨二大中央執行委員。1927年3月任武漢國民政府常務委員。甯漢反革命合流後，任南京國民黨政府財政部長、建設部長，後又任鐵道部長、考試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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