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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節之四十年


  1884—1924年(一九二四年五月一日)

  五月一日是世界勞動階級的紀念日。四十年前美洲芝加哥地方,國際的及各國的勞工聯合大會議決:每年五月一日世界各地工人同時舉行示威運動,罷工一日,表示要求每日八小時工作的制度。一八八四年議決之後,經過一年多的預備,各地工人都已繼續不斷地要求資本家實行八小時工作,有許多企業家早已迫不得已,暫時允諾實行;到一八八六年五月一日,美國全體工人始終一致停工,遊行示威,高唱:

  工作八小時,休息八小時,教育八小時。

  然而這種要求在當時資本主義之下只能得暫時的承認:當工人能全國一致,全世界一致的團結起來的時候,資本家不得不低首下心地承認;等到五月一日過去之後,各地的、各工廠的工人之間,又失了組織上的聯繫,資本家便漸漸地食言了。工人階級處於資本主義的政治壓迫之下,決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可是年年五月一日的勞動紀念(罷工示威運動)繼續舉行,運動的範圍每年擴大。參加運動的人數每年增多。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為資本主義的發展使社會裡的階級分化日益清晰,階級鬥爭的趨勢日益激厲。工人階級四十年來對於八小時工作的要求,雖然每年提出,卻總不能達到。可是這每年的五月一日正足以表示:工人階級的力量增加,工人階級的覺悟增高,工人階級的組織擴大,工人階級的鬥爭方法日益徹底。四十年來的經驗,使工人知道,在資產階級專制的「民主政治」之下,決不能實行八小時制,於是五月一日的示威罷工從以要求八小時制為目的運動變成以要求八小時制為手段的運動。近年來的世界五一運動已經不僅限於要求八小時制,而是要使資本家看一看:世界各地無產階級是否有組織有力量,是否能於同日不約而同地示威罷工。工人階級方面,完全是借此八小時制的口號表示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組織力及團結。五一節實在是無產階級戰鬥力的檢閱期。

  因此,五月一日的紀念節使我們不能不聯想著:一、四十年來八小時制運動的失敗史;二、四十年來社會主義國際運動的發展史。

  自一八八四年提議八小時制的五一運動以來,一直到一九一四年,三十年中,年年五月一日都有世界各國工人的示威運動;然而這不過是工人階級練習戰鬥的「體操」罷了,這不過是工人階級對資產階級的示威罷了,始終不曾爭得絲毫結果,因為五一運動本來還不是對資產階級的正式宣戰(革命)。八小時制,非革命不能達到;非無產階級組織政黨實行取得政權,不能實現。請看三十年鬥爭的總結果:歐戰前各國工作時間之制度——

  十小時工作制的有五國:荷蘭、瑞典、挪威、葡萄牙、塞爾維亞。

  十一小時工作制的有三國:奧國、保加利亞、波史尼亞。

  十一小時半工作制的有一國:俄國。

  十二小時工作制的有一國:法國。

  法律上絕無限制的有十一國:英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丹麥、希臘、羅馬尼亞、瑞士、盧森堡、比利士[1]、匈牙利。——其餘美洲各國大概亦是如此。

  雖然奧國、美國的國有企業裡偶然有行八小時制度的,然而各國資產階級的政府決不肯在法律上規定這個制度。這三十年的成績是如此。可是,這並不是說五一運動可不必舉行。國際的五一的罷工示威運動,雖還不就是世界革命,然而他確乎是世界革命之最早的朕兆,是無產階級之「國際革命軍」的閱兵期。每年的五一運動是團結世界無產階級的初方式。

  八小時制的提議,其實並不始於一八八四年的美國芝加哥勞工大會。一八六六年第一國際的日內瓦大會時,已經議決。第一國際是社會黨的國際聯會,是經常的政治鬥爭的革命機關,——這種無產階級的聯結方式,其實比五一運動更有戰鬥力些——因為五一運動是一小時的,而並非經久的有組織的有計劃的運動。可是八小時制的經濟鬥爭口號卻仍舊有非常之大的價值。第一國際因歐洲的反動潮流而消滅,八小時制的要求直到一八八四年才再發現于美洲。第一國際消滅後,歐洲各國無產階級再努力組織自己的政黨——社會黨,以圖恢復革命的優勢。工人階級已經覺到僅僅五一運動決不足以達到八小時制,於是加入各國社會黨的便一年多似一年。到一八八九年,歐洲各國無產階級的社會黨,便趁著五一節的示威紀念成立第二國際,可見普通的五一運動,既能聯結工人階級的國際觀念,便不難進一步而促成無產階級之國際的政治聯盟的光復。從這一年起,五一運動也就真正成為新舊兩大陸的國際運動了。

  從一八八九年到一九一四年,第二國際實際上也盡了不少組織勞動階級的責任。可是第二國際裡各國社會黨的領袖,既不屑一顧殖民地的工人,又限於「勞動貴族」的眼界,他們的國際組織裡不包含亞、非、澳三洲的勞動者。他們對於八小時制勞工的社會共和國,社會主義的國家和共產主義的社會等的要求,都沒有真心去奮鬥。他們到後來代表一班「上等的熟練工人」的心理,怕國內的擾亂而拋棄革命主義,變成改良派修正主義,受資產階級的「賄買」,分那殖民地勞苦群眾汗血的餘酸,而贊助殖民地戰爭(一九〇七年的史都迦爾德會議[2])。等到歐戰爆發,各國社會黨右派便都變節而贊助戰費。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竟暫時毀滅于這班改良派領袖之手。雖然,無產階級的群眾裡,經此三十年的鬥爭,國際的團結力,卻已經築下很鞏固的基礎了。

  自從五一運動表現工人的國際主義之後,無產階級的政黨裡始終一天一天覺著團結的真實力量;大多數的貧苦工人終究找著自己的領袖——歐戰時列寧等因第二國際的破產,發起第三國際,沒有到五年(一九一九年),便成立了百萬群眾的共產國際。

  一八八四年到一九一四年的三十年裡,八小時制的運動如彼,而無產階級的國際政黨的發展又如此。如今再繼續說最近十年(一九一四至一九二四年)的狀況。

  歐戰終了之後,世界資產階級受了大傷,各國社會革命的潮流洶湧異常,不得不對無產階級表示暫時的讓步。於是凡爾賽和約上居然有關於勞動問題的一章(第二國際的比國社會黨領袖王德威爾得[3]的得意之作)。根據這一條條文設立所謂國際勞動局,在一九一八年召集國際勞資會議於華盛頓,居然議決八小時工作制。從一八八四年以來,工人階級流了不少次血,尚且不能爭到這一個最低限度的制度:如今忽然蒙凡爾賽和約之賜,居然可以實現,真是邀天之幸!改良主義似乎因威爾遜[4]之賢而得證實。可是改良派的高興始終不久得很:原定一九二一年七月之前各國立法機關都應當制定八小時制的法律(其中還除出中國、日本、印度等的「例外」);實際上呢,各國資產階級政府對於國際聯盟的「勸告」想出種種方法來抵制,——所謂「國際聯盟」呢,反正靠著改良派社會黨鉗制工人的口,工人自己暫時沒有能力說話,國際聯盟也就不再「多事」了,於是:

  意大利國會於一九二〇年七月二十四日議決「關於這一問題且等將來提出特別法案決定」。

  丹麥於一九二一年一月二十一日,羅馬尼亞於一九二〇年一月二十五日,提出工作時間的法案,可是至今沒有通過。

  西班牙於一九二〇年三月三十日議決這一法案須俟「社會改良法律館」的批准(瑞典與西班牙的情形大略相同)。

  英國下院於一九二〇年三月二十八日,簡直否決華盛頓勞資會議的勸告。

  德法的工作時間雖然名為八小時制,不久也就因為工資減少,工人迫不得已,非做「額外工作」不能維持生計;資本家卻還想出種種惡計來抵制八小時制。

  美國資本家尤其狡猾。譬如西岸制木聯合公司的企業家自己創辦「工會」,強迫工人簽字于自願工作十小時的志願書上;再則,據紐約邦最高法院的解釋,官辦企業雖系八小時工作制,而商辦的私有企業卻沒有實行八小時制的義務;美國各邦大都對於私人企業裡的工作時間絕不限制。

  既如此,華盛頓勞資會議的結果,所謂八小時制,終究是一筆勾銷。

  可是,這十年之中,本著五一運動的國際的革命主義而進行的無產階級,始終從示威運動,進而組織工會及政黨,從組織工會及政黨進而取得政權,不但實行了八小時制,並且建設了自己的國家,組織成共產主義的革命的國際。最初,一九〇五年俄國的第一次革命運動裡,無產階級自動的組織蘇維埃,儼然成了彼得城裡的第二政府,不去哀求俄皇政府制定八小時的法律,卻由工人自動的實行:每天做滿八小時便退出工廠。這是以革命的手段實行五一運動的口號的第一次。一九〇五年革命失敗之後,俄國的工會運動卻已經繼續增高;俄國的社會民主黨分裂成兩派,其中多數派便是將來各國共產黨的基礎。一九一五年歐戰時,各國社會黨左派和俄國多數派便著手組織共產國際。一九一七年俄國二月革命時,蘇維埃復活,雖然當時改良派及資產階級的政府還不願實行八小時制,而工人卻自己動手地實行起來。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八小時工作制才確確實實規定在蘇俄的法律上。現在全世界裡唯一的八小時工作制的國家,便是蘇維埃俄羅斯。

  共產國際因有無產階級俄國做後盾,結合了大多數的世界勞動者,包含東方各國的革命運動:近東、遠東、非洲、澳洲、南美、黑種的勞動平民都聯合起來,不僅限於歐美了。真正的國際方始成立,有極嚴密的組織,極明瞭徹底的革命方法,逐步地引向世界革命。

  於此可見:怎樣從僅僅表示國際工人團結力的五一運動,逐步進展至偉大的世界革命組織了。

  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二四年的十年中,五一運動裡已經有黃種、黑種的工人參加,這是何等偉大的發展:唐山、京漢、海員、安源、水口山、廣州、漢口、長沙、上海的工人都已經參加進去了。將來革命的國際組織,也必定能團結全地球的勞動平民,成統一的有組織的力量,推倒世界的資本主義。

  工作八小時,休息八小時,教育八小時。

  這是何等合理的要求!然而流了四十年的血,委曲求全妥協了好幾十次,枉然拋棄了主義,給資本家去當炮灰,結果博得華盛頓勞資會議決案的一紙空文,所成功的地方,畢竟是以革命的手段去實行,畢竟是靠有革命的組織,尤其是因為有革命的政黨取得政權。

  五一運動的成績,決不在於偶然有幾個工廠暫時容許了八小時制,而在於這「無產階級閱兵運動」的過程裡鍛煉出階級的意識、階級的覺悟和階級的政治鬥爭的組織力。無產階級是否有團結力?——首先看他是否能參加國際的五一運動。無產階級能不能達到八小時工作的要求?——首先看他是否能從示威的罷工運動,進一步而組織經常奮鬥的工會,更進一步而組織革命的無產階級政黨,再看他能否經過這個政黨,取得政權。

  因此,五一運動是勞動平民勝利的象徵,是測量無產階級的戰鬥力的標準。

  中國的無產階級呵!……

  原載《民國日報》1924年5月1日特刊

  署名:瞿秋白

  注釋

  [1]比利士,今譯比利時。

  [2]史都迦爾德會議,今譯斯圖加特會議,即第二國際第七次代表大會。

  1907年8月18日至24日在德國斯圖加特召開。

  [3]王德威爾得(E'mile Vandervelde,1866—1938),比利時工人党和第二國際的右翼首領之一。著有《1885—1925年的比利時工人党》《比利時的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反對國家》等。

  [4]威爾遜,見本卷第85頁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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