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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社會改造與共產國際(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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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社會改造與共產國際(1)——共產國際之黨綱問題(一九二三年一月) 資本主義的生產制度,在人類文化史上,自然有相當的功績。封建制度的末流,實在令社會生產窘迫不堪,必須別求出路,而資本主義的「發財自由」主義,就代之而興。固然「發財自由」不但解放個性,而且增長社會的財富。這是資本主義初期的景象。當時資本主義的經濟制度僅僅及於西歐與新大陸。等到有了百餘年來的發展,資本主義本其無政府的及掠奪的根性,盲目的無限制的擴張,波及全世界,乃不由得不成為帝國主義。那時,發財也不見得很自由了,掠奪的對象也漸漸的縮小範圍了,而無政府的根性卻不得不發作。因掠奪的地盤縮小,所謂「自由的競爭」就漸成了強力的戰鬥,一經濟範圍內的無政府狀態漸漸減滅,而各經濟範圍間的無政府狀態日益增長,於是釀成千古以來絕未曾有的大屠殺,——一九一四至一九一八年的歐戰。這是自然的結果。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為現存的生產制度所限制。世界的文化,——人類的生存,——因生產力的抑遏不舒,爆裂的衝突時時發現,已經處於非常之危險的地位。現存的制度不破,人類的文化決不可救。社會改造的機運,已經具備,而且非於世界的範圍內著手不可,——務必竭力消滅各經濟範圍之間的無政府狀態,——所以決非一國一區內的改造所能濟事。 誰能改造社會?社會之中,因現存的私有生產制度,自由發財制度,不斷的造成貧富的階級。此等階級,因其對於生產制度的關係各不相同,而經濟利益往往衝突。所以對於現在的社會,凡是佔有生產工具的階級,必定竭力擁護,——無論他有多好的「良心」,多高尚的「理想」,一到利害關頭,他必誓死保存現社會,一切理想都成泡影。更狡猾的,還能想出種種敷衍辦法,緩和政策,好象破屋子上,橫七豎八堆砌補綴,東一塊磚頭,西一塊石條,非到一旦傾圮同歸於盡不止。現在的生產制度是資產階級的「命」。如何能想望他來改造社會?無產階級是生產力之一,只有無產階級,——機器生產的工人,——方能負起改造社會的責任;其他一切勞動階級,亦只有與此最有組織力,最反對現存制度的無產階級攜手,方能于復興世界文化的偉大事業之中,盡他所能盡的力量。無產階級的生長,就是生產力的生長;無產階級的發展,正可以徹底沖倒現存的生產制度。所以獨有無產階級的組織力經濟力政治力之增長,乃是新社會的基礎,無產階級於革命運動中的鍛煉訓育,及其知識覺悟的增高,方是對抗舊社會,毀滅舊制度的實力之積累。——一時的成敗進退攻守的局勢不同,而最後的勝利,必在無產階級。無產階級運動中的經驗,能增長其階級的戰鬥力,階級的覺悟力。不但如此,戰鬥力之強弱,且不完全在於訓練之良否及經驗之多寡,乃大半在於階級的根性。資產階級在私有制度中是主人,在發財自由主義之下是主動力,——互相競爭絕不顧社會共同生產之規劃,是他的根性。所以無論如何,他必發現經濟上的無政府傾向。資產階級內部絕對不能消彌矛盾衝突,因此而有他的無組織性的特徵。在此社會文化瀕於危亡之際,無產階級積極備戰之時,資產階級始終還是互相猜忌顧東失西,一定不免於敗滅。無產階級卻與之相反,——在私有制度中是對象,在發財自由制度之下是受動者;機器生產之物質生活使他不得不有統籌全域團結組織之根性。雖因資本主義在各地發展有遲速之不同,無產階級之形成也就有久暫之別,然而經濟動象之趨向,始終日就彙集同化。所謂「各地無產階級,聯合起來!」(Prolétaires de tous les pays,unissezvous!)不僅是主觀的表示革命意志的呼聲,而是客觀的必然的結合,——共同的利益,共同的鬥爭。更進一層,無產階級的勝利方能改造社會,又是什麼緣故呢?此一問題的答案,正和上述的階級根性相同。無產階級的集合性(Collectivisme)是經濟政治現實的趨勢所產生。假使無產階級僅僅抱一「均產主義」,那麼,豈不是復活千百年前的舊古董,——循環不止的中國式的治亂相代的現象,猶太古教「五十年均分一次財產的制度」,那能行社會改造!只有根據於無產階級集產的可能性,經過社會主義有規劃的經濟制度,儘量發展生產力,令人人都能享受脫離私產束縛之自由及涵養知識文化之權利,方能漸進於無政府的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共產社會。資產階級的私有觀念,營利觀念,不斷的引起戰爭,紊亂經濟,如何能談到社會改造,如何能救世界文化?假使無產階級不能于第一步「軍事上」戰勝資產階級,第二步政治上戰勝資產階級,第三步經濟上戰勝資產階級,那就永久沒有行向社會改造的可能。 於此可見,無產階級的革命,無產階級的社會改造,決非中國式渾樸可笑的頭腦中之「窮人造反」,而是社會科學的「結論」。 或者可以說:「固然不錯,資產階級因切身利益而反對改造社會,負世界文化使命的無產階級必須對之行劇烈的階級鬥爭。然而難道資產階級眼看著文化破壞,永不能反省而自克制,行社會改良,令無產階級僅須加以督促,豈不是和平行向新社會的建設麼?」「何必一定要行革命!何必不許和平的進化!」很好!請看歐戰後的社會改良成績:——凡爾塞和會[1]之後,華盛頓會議[2],土耳其戰爭[3],羅爾問題[4],各國工資減少,工作時間加長,——資產階級一天一天的進逼,新戰爭的危機又在眉睫,好個社會改良!何況資本主義及帝國主義的根性,決不容資產階級擅自讓步。資本主義的發現,帶著掠奪性而來。固然,現存生產制度,比之於封建制度,能造出更多量的「贏餘價值」,一時令社會有一長足的進步。固然,若在社會共同生產制度之下,「贏餘價值」歸之於社會公有,愈多則社會文化愈進。然而私有制度的末流,及資產階級的獨佔「贏餘價值」已成為社會進化之障礙,現時實失其自由競爭之優點,反為生產制度之社會化的死敵。況且資產階級既獨佔「贏餘價值」,在客觀的經濟結構上,他若放棄此權利,他自身就不能存在,這是他的命根,即使以社會改良政策漸漸限制私有,限制「贏餘價值」之佔有至一定範圍時,資產階級必定「反噬」,——有歷史的事實可以說明。所以無產階級必以強力推翻資產階級的政權,令有所憑藉,而後可得自由處置此私有制度,使合于行向社會主義之目的。資產階級憑藉政權一日,私有制度之害永不能除;資產階級不惜以強力擁護其「命根」——私有制度,而無產階級也就不得不以強力征取政權,僅就最近的世界史上的事實觀察,就可以明瞭,德國革命後之國有企業制度,所謂「以和平的方法取得之勝利」,如今已成泡影。德國大資本家史汀納斯(Stinnes)[5]不但漸漸佔有國家的財富,而且還竭力主張非行十小時工作制不可。實業「國有化」(nationalisation)如今落得個「史汀納斯化」(Stinnesisation),請問各國的改良派,這是何等「勝利」!德國當初無產階級若能按「國有」呼聲繼續猛進,取得政權,令所謂「國有」成無產階級的國有,未始不是改造社會之第一步。而改良派的社會民主黨(Social démocrates)必定要顯他的神通「怕流血」,現今始終是要為羅爾而流血呵! 所以無產階級的社會改造,決不在於他要不要,而在於他幹不幹。並不是無產階級格外的喜歡革命,格外的喜歡「殺人流血」,格外的歡喜「強力」;而是為資產階級固執的強力的手段所逼迫,不得不如此。況且世界現實社會中之動象,其客觀的科學上的公律又不許資產階級不取強力的壓迫方法,亦就不許無產階級不用強力的反抗方法,世界文化的出路,唯在於此。無產階級應當幹去! 無產階級既不得不革命,又應當革命,既不得不創造新社會亦就應當創造新社會。新社會的形式,組織,結構,都在此劇烈鬥爭的過程中,因其雙方力量衡比之結果,當時當地自能發見種種不同的,先後錯落的各階段,——然而最終的目標及根本的原則:必定先立勞動者獨裁政體,方能進於社會主義的經濟,以至於共產主義的社會。所謂「鬥爭的過程」,實是現實社會制度所必有現象;而改造此社會,必在有時間空間及物質的現實世界中,依其各種力量,——各種階級——相互敵對犄角之勢及其流動變遷之狀,而取得指導前進改革處置之權:決無死的範式,可以在知識階級頭腦之中預先擬定一理想的社會,拿來按照條文實施。一切以消費生產相對待,求勞資報酬相協調的空理論,都是廢話,——或者在無產階級革命後,至經濟進化的某一階段,自能實現類似的形式,——而現實革命時,殊可不必有此等烏托邦的玄想。聖西門[6]、傅立葉[7],以及其他一切所謂「社會主義」,每每犯這個通病。中國社會主義思想初輸入時,所謂「無政府主義」與「社會主義」,「集產主義」與「共產主義」之間的分辨,都是泥滯於此最終理想的新社會形式上,枉費不少唇舌。其實馬克思派革命的共產主義與其他一切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之間的區別,絕不在於最終的目的,而在於過渡的政策。雖然,所謂「過渡」,亦不是盲目的適應主義。正因鬥爭的過程裡,無產階級領著農民,處於社會改造的先鋒地位,所以能本其階級的經濟利益,深察社會動象之變態,能力求勝利,亦就是力求復興文化,這乃是客觀的不得不然的局勢。那有時間空間及物質的社會,既呈一統的形式,則必有一包涵萬象的動律,必有其總的原則,然後方能發現此因時因地而異的各階段。無產階級生在這社會裡,若要自救,若要改造,必須匯觀深察此社會之總體,而得一總原則,以適用於現社會中之鬥爭。決不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敷衍塗砌。譬如: ……考茨基以一理論家的資格,著作等身,如今卻處處講許多玄想的蠢話。他處處想證明新發明的真理,其實是伯恩思敦[8]的舊貨。譬如說,他忽醉心於基爾德社會主義[9]。基爾德社會主義以為:工會即使不取政權,亦能步步漸進,實行社會主義。工會竟能實行社會主義,所謂背著資本主義社會,和平實行!可是,應當稍一注意工會所處的地位,尤當注意工會在比資本主義社會日就破毀之時的財政狀況,便可知道,此種假定,完全是幻想。工會現在好容易保存一些罷工基金鬥爭基金,如何能想望他們背著資本主義社會來造社會主義? 其次,還有改良派心愛的「市政的社會主義」(Socialisme communal),所謂市有制度。凡稍知西歐狀況之人,都知道不但是國家中央財政破產,而且地方財政亦是如此。現在並不見私人財產過渡於市有,以行近社會主義;而是市政公有機關及企業,正當竭力抵禦資本家之妄想攫取的政策呢。 或者說,較無流弊的過渡於社會主義的政策,可以用相當的價值贖取資本家的財產。大家都知道,馬克思對於英國地主制度的問題,曾經說,有贖取其地產之可能。可是他絕沒有以為可以行之於取得政權之前。這一問題,現在的歐洲又待怎樣?即使說,政權已經取得,只要向資本家贖取其私產。然而人人都知道,社會主義的建設,現在正必須竭力減輕國民經濟所負之重債。所以在我們的現代,這一「較無流弊」的過渡於社會主義的方法,亦已成為幻想……——德共產黨代表在一九二二年共產國際第四次大會上之演說——塔爾黑梅[10](Talheimer)。 於是可見世界的無產階級既不得不實行改造社會,並且應當實行改造社會,卻尤其要有對於此社會之現實的考察,勿墜於幻想,要有對於此社會之總體的運用,勿敷衍苟安,——就是應當有改造社會之計劃,改造社會之步驟,改造社會之總原則——黨綱(Programme)。 可以確實斷定,無產階級改造社會之黨綱,決不是頭腦子裡幻想的新社會之死範式,亦不是盲目適應的敷衍主義。現實的世界社會,要求改造甚急,容不得書生從容不迫的妄想吃天鵝肉,更不許市儈宥于局部的瞎對付。無產階級應當有積極奮鬥的進行計劃,方能拯救普天下的勞動者,——人類之文化。 社會既不得不改造,尤非無產階級負此重任不可;欲改造則非以革命的方法不能行,實際上不得不訴之于強力;既欲革命則更當有現實的綜合的規劃,絕不能依於虛幻或苟安的理想。總之,無產階級,秉其集合組織之根性,能用社會科學的方法深察世界社會中之動象,得有切于現實的總原則,以為進攻資產階級社會之方針,進而求發展生產力,——發展無產階級自身,亦即以整頓世界經濟的總規劃,——有此,方能以革命的方法改造社會,復興人類的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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