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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清田村遊記(1)


  一 遊侶

  托爾斯泰的邸宅,所謂清田村(Yasnaya Poliana),離莫斯科約四百餘裡;革命時還保存得完完全全,現在歸教育人民委員會經管,已改作托氏邸宅陳列館,另設一事務所管理他。托氏幼女亞歷山大為陳列館事務所的主任。蘇維亞·托爾斯泰女士曾屢次邀我們去遊。這次剛好莫斯科教育廳第一試驗模範學校有一班學生讀托氏文學事蹟後,特赴清田村旅行遊覽;我們趁此專車一同前往。

  游侶小學生二十余人,女教員二人,一德維裡(Tver)人——老者,托氏親戚嘉德琳等數女士,一少年;此外還有一所謂「蘇維埃小姐」順路趁便車回家鄉,他對我們說:「我在嘉裡寧那裡辦事。嘉裡寧!你知道麼?現在我們最大的偉人,全俄中央執行委員會會長。……」

  我們三十多人同坐一輛專車。十三日晚我同宗武乘月到苦爾斯克車站,會著學生旅行隊,他們都很高興,一同上車,十四日一早到都臘(Tula)車站。由此到清田村不滿四十裡地,火車忽然停住,派人上去交涉半天毫無影響。我們因下車散步,宗武還替學生隊在車旁照了一張照片。當時托氏親戚等得心焦,先下車步行前去。我們閑著無事,因和德維裡老者談天。他是一個托爾斯泰派,此來也是特為趁車進謁托氏遺澤的。他是德維裡地方一牛奶坊協作社的職員,那地從新經濟政策實行以來,協作社已經由德維裡省經濟蘇維埃出租於私人,不比國立時候了,——從此工人生活還要職工聯合會來整頓呢。老者談吐樸實,是中下社會的人,藹然可親,俄國風度非常之盛,談及托氏主義,那一種宗教的真誠,真也使人敬仰俄羅斯民族的偉大,寬洪,克己,犧牲的精神,「第一要知道怎麼樣生活,人生的意義,唔,操守,心地……」談及歷年經過,不勝感喟的說:

  ——唉!俄國人根性就是無政府的。二月革命後,農民間無政府党非常之盛,反對克倫斯基政府急激得不了。比如北部諸省,就是十月革命後還延長許多時候才平定的,至今時起消極的抗拒,所謂人民委員,去都不敢去呢。那十月十一月時布爾塞維克「麵包與和平」的口號,反對與德戰爭,大得全國農村的同情。後來才明白,軍事不是空口停得的,都市里人也是要麵包吃的……說起當時的政情來!唔!我們不談共產黨的政策。單說克倫斯基,他那裡是一政治家,更不是政客,……誰知「自由與土地」的口號,呼號的那麼高,「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誰知道他是一個「好人」呢。農民要土地,不是要社會革命黨黨綱的宣言書——是要實實在在的田地,沒有什麼神妙科學!他真不過是一個空想的智識階級,譬如開國會問題,延長又延長,在那種政潮的時候!可見他絲毫政治作用都不懂得呵。說起智識階級來,——你知道俄國幾十年來的潮流?——革命之中智識階級負罪不小。俄國人的心念中,智識階級向來和普通平民分得清清楚楚,革命初起,他們就已談什麼憲法,國會,人民看得他們和皇上一樣的高高在上。等到事情急了,他們又都拋棄了人民逃到外國去了,——不來幫著人民共負大業。怪不得無產階級也走極端:那幾月風潮洶湧的當口,看見帶眼鏡的人都指為智識階級,怠工者,拼命排斥;於是智識階級更逃得厲害,至今弄得要人辦事的時候,人手又太少了。

  我問現時俄國的宗教怎樣,像托氏學說,傳佈得深遠麼?

  ——宗教麼?俄國人是有名的宗教民族。一派市儈式的教堂宗教本是迷信,就是托爾斯泰派也很反對他的。革命前社會運動中反對教堂,以及絕對的否認宗教,本是很甚的。現在呢,政府和教堂分離了,宗教,及有宗教色彩的學說,未免大受打擊。無意識的群眾、農民卻又起心理的反動,更去迷信起教堂來……托爾斯泰派呢,絕對不問政治,不過一種講學的道德的宣傳罷了,「人應當知道怎樣生活」,唔!我這次有事到莫斯科,見著白爾嘉諾夫,據說在清田村組織了一托氏派公社,所以特地去參觀參觀。聽說這一公社組織得太晚了些,——現在新經濟政策一行,一切都本商業辦法,一切農具牛馬,種籽,都要買去,那裡來許多錢呢?要是早得半年,雖說是「軍事的共產主義」,卻一定可以得到政府幫助,——集體組織,公共事業向例共產黨還算贊助的……

  我們在站等到晚上八點鐘才開車離都臘。——「都臘」這一字俄文原意為「攔阻」,據說當時韃靼人從南進攻莫斯科,追到此地,俄國人藉此地的森林,亂斫柴木堆積成山,以擋韃靼的來路,所以稱做都臘,近代卻是出產「自暖壺」的名城。

  到清田站的時候,已經晚上九十句鐘,不能到托氏邸宅去,——托氏邸宅離站約六裡。我們兩人和小學生同住站邊一舊別墅中,別墅雖破舊,小小幾間木屋,卻也清雅,當天晚飯時,學生旅行隊所帶乾糧牛乳還很殷勤的請我們吃。小學生嬉笑天真神態真使人神往。晚上將就在板床一宿。清早四時即醒,早飯前又替學生照了一相。問起那德維裡老者來,說昨晚早已往公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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