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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杯裡的風波


  晴朗的星期日的上午,他和她還沒起床,對門曬臺上的竹篙響了,他無目的的偶然抬頭瞅了一眼,依然睡下,口裡咕嚕著。「這宵,要弄個簾子才行。」她也抬頭看了一下,沒說什麼。因為那不過是個娘姨模樣的女人,和他,相形之下,彰然的不能成為一對,而且這是移居後初次的發現,也不便說什麼,只是在那「沒說什麼」裡,形勢仍然有幾分嚴重。

  約莫隔了十多分鐘,第二次的竹篙響了,他躺著沒動,她憤然的爬起,走近窗前,兩目耽耽的盯著對門曬臺上的女人,那女人很怯羞的將臉子隱在懸著的衣服後面,偶然偷視了一下,一面仍然曬她的衣服。

  「賤貨,不要臉的爛汙東西,清晨八早就站在曬臺上看,有什麼好看!?賤貨!」她指手蹬腳的罵,等曬臺上的女人下去了,又板起面孔對著他說:「這種女人不如到四馬路去拉人,倒爽快得多!罵了好幾句才下去呢,不要臉的東西!喂,昨天你說寄一封掛號信,信又沒有寄,錢呢,拿來!」

  「錢買了香煙,怎麼樣,又見鬼啦!」他朝她翻了一眼,仍然看他的書。

  「像你們這種臭男子什麼女人都要的,錢總是給那爛汙的女人騙去了咯,這種女人幾個銅板也要的!」

  「你真見了鬼啦,無緣無故的罵別人,當心人家吵上了門噢!」他憤然的說。

  「如果吵上門來,你看我打她出去。」她更凶的說。

  他不再回話,只看他的書,室內寂靜了,她找不著對手,便東摸西扯的收拾一切,只是每隔了幾分鐘,眼睛仍是向對門的曬臺橫掃著,而且每次上樓都這樣。

  他倆是經過長期戀愛而結合的,不知如何,老是為著像這樣的空中樓閣而鬧著,而且吃過許多的苦。他雖則思想很新,但每回吵鬧,不曾有真憑實據落到她手裡,然而她依舊是一回不了一回的鬧。「妒嫉是美德,」人們對於婦女多是原諒著,但貞潔的男子看來,不免覺著有「人格上受了損失」的感慨吧!彼此間濃厚的愛情不免因女人們的「弄巧反拙」而淡薄了吧!

  夕陽西下時,全弄堂裡的曬臺上都先後的有竹篙聲,許是爛汙的女人有日暮途窮之感,趁著斜暉努力的在勾引著野男子吧!他為了尿漲,幾步跳上樓,在曬臺的一角撒了一泡尿,矚眺了一回遠景,便掏出一本《桃色的雲》專誠的朗誦:

  相思的朋友呵,

  等候著什麼而不來的呢?

  太陽下去,月亮出來了,

  等候著什麼而不來的呢?

  沒有看見戀之光嗎?

  沒有懂得胸的淒涼嗎?

  快來吧,等候著,

  朋友們呵,相思的朋友呵。

  「踢踏,踢踏」的,她趕上樓了,她在樓下聽了一會,聽見歌聲,聽見竹篙聲才趕上樓來的。她上了曬臺,失了魂的東張西望,看不見什麼,只有前樓對面的曬臺有竹篙聲,但是屋瓦障著,看不見她早上教訓過的那女人。

  「唱什麼,你,餓狗,一聽見竹篙響就趕上樓,你這人,唉,墮落到這樣子!唉,那了得呵;對門那女人倒不見得怎樣壞,就是你這東西壞透啦,唉!」她暈頭暈腦的只是咒,臉漲紅了,急得只蹬腳。

  「早上就說對門的女人壞,現在又是我壞了。聽得竹篙響就趕上來,趕上來怎麼樣?她在那邊,這裡看得見嗎?真是鬼悶了頭!」

  「那末,你唱的什麼?什麼相思相思的。」

  「桃色的雲,桃色的雲,你看明白啦再鬧,哼,真是……」

  那時,娘姨盛了飯上樓,關照著他們,他們各自不服的勉強就了坐,他口渴,叫娘姨泡了一口茶,靜默了一會,他只吹著茶大驚失色的說:

  「啊喲,不得了,不得了,茶杯裡起了風波啦!」

  她起首嚇了一跳,既而,伸出指頭在他的額上重重的按了一下,啐了一口,含羞的低了頭,眼簾上還留著未幹的半滴淚珠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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