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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縣團匪慘殺農民的經過(3)


  (三)

  我們在此先說一說平山的情形。

  平山民團局是最反動的,一向是以摧殘農民運動為能事,殺王福三同志[3]都是平山民團為禍首。他總指揮官是江俠庵,江是陳逆炯明,馬育航、鐘秀南等的老師。陳炯明據廣東及東江的時候,也曾給海豐縣長花縣縣長他做的。陳炯明的反革命,是受他的教誨,他的反革命,是受陳炯明的提拔!江自從陳炯明失敗之後,異常懊喪!乃受了陳的委託,仍在花縣專辦民團,取得花縣民團總團局局長的地位。此次國民政府出師北伐,吳佩孚任陳炯明為廣東討赤總司令,大本營在香港,專來擾亂後方治安,給國民政府一個打擊,所以他就先從花縣發難,招集了四五百土匪,合小㘵,田美,李溪,象山,平山,洛場,兩龍,仙閣,一帶的民團共約千人,集中于平山,於八月二十七日把農民協會所在地,寶珠崗,黃麻㘵等鄉姦淫焚燒,搶掠一空。這次繼續燒了農民協會會員的鄉村十餘處,耕牛財物,當然搶盡,連灶龕也毀壞,筷子也折斷,遇著婦女無論老幼,都把來強姦,稍青年的把來輪奸多至六七人,奸後還再使瘋麻佬去奸。並說:「客家婆真好咯。」有的能跑者還能保一條半生不死的爛命,不能跑的就燒死在屋裡。這些慘狀,我真不能把他詳細寫出來,以免讀者太過傷心!所以平常站在民團講話的李縣長思轅也不得不下一個手令給江俠庵。這個手令是八月三十一發的,是使人帶到平山親交江俠庵的。這手令怎樣說呢?

  令縣團局總局長江俠庵

  為令遵事,是日仙閣民團燒寶珠崗黃麻㘵等處,並搶掠一空,查是滋事之咎,實在民團。且有匪徒在內,故貽害尤慘,殊堪痛恨。仰該總團長即行制止該處民團動作,並將肇事負責人送案究辦,毋得徇庇,致幹重咎,切切此令。縣長李。

  該縣長同日,上呈政府電文,更能證實,文云:「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南韶連警備司令部,團務委員會,廣東省政府廣東民政廳鈞鑒:職縣民農兩團械鬥情形,疊經飛呈在案,自陷日縣長親到象山鄉、上古嶺兩處調解,經各紳耆具結後,一晝夜已無槍聲,原可希望息事。詎本日仙閣鄉民團又糾引別村民團及土匪多人圍燒黃麻㘵鄉及寶珠崗莊,洗劫一空,農會軍事部主任侯桂平屋宇,亦被燒劫。縣長親至彈壓,該仙閣鄉民團堵截路口,斷絕交通,不得通過,並揚言為報仇起見,其目無長官,弁髦法紀,非派兵痛剿,不足以儆效尤。又該民團尤不僅焚劫上述各鄉,更率隊進攻上古嶺,雙方鏖戰,直至本日亥刻,勝負未分。查自黃麻㘵鄉以至上古嶺一帶,為客民聚族而居之地,該民團等若不刻即停爭,不難挑起土客惡感,則風潮將愈擴大,收拾愈難。又近據報告,西隅之黎村、官田兩鄉,因互爭松山,複躍躍欲鬥,誠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全屬將入混鬥漩渦,更屬滋蔓難除。理合呈明,萬懇鈞座顧念地方,迅賜派員率同軍隊一營下縣徹查究辦,實為德便,鵠候批示只遵。花縣縣長李思轅謹呈。」

  可見八月三十一日江俠庵仍在平山指揮團匪,慘無人道的向農民進攻。他們設有機關在廣州偵探政府一切消息,並與少數貪官污吏互相勾結,故更有恃而無恐。他們聽見政府不能派兵來彈壓,更樂得慘殺一頓。後又聞政府將准派市郊、南海農民自衛軍來救,乃有些恐慌。但仍一面去瓦窯、江村一帶招土匪來助戰,每名平時每日二元,戰時每日發三元,傷者百元不等,死者五百元;又一面使人在廣州活動,以圖打消農軍來花縣之議。及後聽見農軍已為政府不許他來,他們又覺得喜氣揚揚,又繼續攻鄉搶物焚屋。及接到伍觀琪先生帶兵來花縣的消息,他們更喜出望外,以為此回花縣的農民協會一定死在他們的手裡,不禁狂呼大叫,熱鬧一番。九月一號伍觀琪帶兵到新街宿營,新街的民團偵探已回平山報告(平山離新街二十余裡路),同時又接到伍先生的信,更可證明伍先生已確是帶兵來了。江俠庵與平山民團中隊長劉志強等數人先密議,謂一不做二不休,乘這個機會把九湖村攻下來(因為九湖村為花縣農民運動之發源地),因為九湖村攻了幾次都攻不下,若把他攻下去,花縣農會就差不多完全消滅了。江俠庵主張一攻進九湖村,只可一味殺,斷不可燒,因為燒起來太不好看,乃決定明日(即二號)早拂曉進攻,由中隊長劉志強領隊前往。次早(即二號)早飯後集好隊伍來已經是八句鐘了,乃取道天和墟而直入九湖村。團匪到天和墟時,天和墟已有人為內應,即開墟門以引匪。誰不知團匪見墟內商店通通開門,擺賣貨物,利心一動,皆掉了攻九湖村的目的,而紛紛以搶掠貨物為大發洋財唯一之機會,足足搶了四次,由八時搶至十時,劉志強氣到要死,並已知道進攻九湖村的計劃不能實現,也只好督率手下搬些財物回平山去。此時商民呼天不應,呼地無門,只好眼光光任他搬搶了。

  第二營雷營長率所部于九時到了田螺湖,忽然有人來報告平山民團於今日八時來搶天和墟並欲攻九湖村,雷營長得報,疑信參半,以為軍隊此次來到,早已通知,斷無此理。少頃,又有飛報與前報同,雷營長即令第六連連長陳士元率兵一連前往赴救。

  我們和老伍初到田螺湖的時候,即聞兵士說: 「營長與連長率一連人到九湖村去了。」

  老伍: 「啊!為甚麼不等我來才去,我們今日一定要到平山去才好!」「喂,先生呀!發錢給我們回去!」轎夫和挑夫這樣叫。老伍說:「不要嘈,今晚到平山也不定,等我吧!」

  「平山民團搶天和墟,營長去救!」有的兵士這樣說。

  老伍的隨員吳騰: 「那裡有去,兵士都在村尾休息。」

  老伍:「所以農民的話是不能聽的,一個說這樣,那個說那樣,是辦不了的。」又來了一個農民:「剛才有天和墟人來報告平山民團搶劫,兼打九湖村,雷營長已派有軍隊去救。」

  伍: 「無這件事,你們不要亂講!」

  農友: 「雷營長還在村尾,你們到那邊吧!」

  「哪哪!營長都在,所以你們的說話好難信!」伍先生好討厭的樣子這樣說。

  「好了,我們過去找營長問一問。」關元藏說的。

  我們到了村尾,營長對我們說: 「剛才天和市有人來報告民團搶劫,我已派第六連去看看。」

  老伍坐在一張椅子上形色很不好,搖頭皺眉的想著。

  「這裡到平山有多遠,彭先生知道嗎?」伍問我。我答: 「聞不過七八裡」。伍:「我們現在和關先生到平山去去好吧,鄧先生或者留在此;老魏也好。」我:「等下兒看看消息如何才定奪吧!」外面門口農友圍看我們的很多,有的偷偷的說:這是伍觀琪!(舊名伍冠球)是民團請他來的!他是番禺的民團長哩!一個較為精醒的農民就叫:「門口圍著的人散開吧!」

  陳連長抵天和墟,團匪正在搬貨搶物,登時捕匪三名,餘匪見軍隊至即退至烏石崗(平山民團之第一防線),軍隊趕出天和墟口(離烏石崗約半裡),則見團匪三百餘人鳴鑼衝鋒前來,開了一排槍,軍隊佔據了墟口之兩個小山抵禦。當時團匪複有數百人四面登山包圍,大呼「打倒革命軍」。陳連長以勢力單薄,急遣兵士至田螺湖報告雷營長,其報告如下:

  報告 上午十一時於九湖村

  一,職連已于十一時到九湖村,沿途見民團四面登山包圍農民。

  二,本日民團將天和墟搶劫一空,職連到村,尚有民團搬運搶物。

  三,職見農友商民均言之泣下,即率全連到該墟圍捕,捉匪三名儆眾。

  四,現雙方戒備甚嚴,職連一去,民團必即前來攻擊農軍,眾寡懸殊又免下了一番慘殺。

  營長雷鈞鑒。第六連長陳士元九月二日十一時發。

  雷營長接報,即交伍觀琪一看,一面吹哨集隊往援。老伍看了報告,周身大不自在說:「誤會吧!那有這回事!」少頃又有一個兵士從天和墟跑來,流了一身大汗,急急迫促的報告營長:「敵人向我們衝鋒,他並四面登山欲將我們包圍,請營長赴救,完了。」

  雷營長集隊赴援更急了,老伍倉惶無措,制止也不好,跟著去也不好,只說:「為甚麼這樣誤會呢?」鄧良生同志對老伍說:「你說不要緊,包無打,為甚麼連革命軍都打起來了!」老伍:「定必是誤會,我們去看看吧!」

  喇叭聲響了!兵士忙迫迫的排隊由兩個農友帶路一直到天和墟去。距離天和墟五六百步,第六連長陳士元親來報告營長,說:「真是豈有此理!他們打鑼,兩百多人就開槍沖過來,好在我們抵當得住,他們有許多土炮,轟!轟!打了很多,我們不開一槍的伏住,倘他沖過來,我們只有上起刺刀,把他殺一頓,或者用手榴彈!呵!你聽!他們還是蔔!蔔!蔔!的挑戰!」營長:「靜靜聽!呀!無錯,還有土大炮聲聽見。」六連長:「他在那邊搖手叫我去戰呀,他說: 『來!來!打衰你的革命軍!』你看多麼兇狠!」營長:「我到天和市去看看。」我再特別去注意伍先生的神色如何?請讀者猜一猜!

  軍隊入天和墟門,商家燃串炮,高呼「革命軍萬歲!」許多商民都來報告慘狀,這一句那一句,千聲萬語,聽都聽不清楚。看他門的形狀,又悲又喜!伍先生吳騰魏堯勱與六個衛兵,和我們一大堆皮莢藤箱坐在一塊!半聲不響!他討厭這些商民的叫號,比我們討厭團匪還厲害!我和雷營長差不多逐間商店都看了,全墟搶了四次,一個商民把二百多元放在井中,也被撈去了。一家積有幾十塊錢,放在地下,也被掘去了。門窗戶扇都破壞不堪,商店裡的婦人家都哭起來,確實搶得悲慘,小商民受此大劫,確實很可憐!雷營長很悲憤的說:「非打不可!」雷營長把營部紮在墟的社學,鄧、王和我等也在營部。雷營長叫人請伍先生來,伍和關魏吳等都來了。

  鄧代表良生說:「我們從廣州來的時候,還不知道那邊是匪,今天和墟的事實已經證明了。他們不但慘殺革命的農友,還來搶劫商民,更開槍以抗革命軍,並呼『打衰革命軍!』此等反革命罪大惡極的民團土匪,非乘其未散時痛為剿滅不可!」

  伍先生手弄著一枝皮制的馬鞭,俯著首若別有所想!

  雷營長說:「革命軍人的天職,是保障民眾的利益,為民眾除害。我軍時常剿匪,總恨不見著一個匪,今日這些匪是擺在我們的眼前,並搖手請我們革命軍去打他,他就可以打倒革命軍,那麼我們非乘機進剿不可。現在中央農民部,省農民部,總司令部,團務委員會,省農民協會的代表,通通在此,應當負起責任來想個辦法。我這次來,師長團長都對我面諭,無論何方不服制止,則以武力從事,今民團目無政府,如此猖獗,不但民眾受害,北伐後方將何以堪!應請諸位注意」!

  中央農民部鄧代表: 「應正式開會,以定應付之方,諸位以為如何!伍先生更有何意見?」

  伍先生把頭動一動,想了好久好久才說: 「……不好打,也不用開會!等李縣長來才有把握。」

  鄧: 「他不來怎麼辦!他如有把握,可不弄成偌大慘案發生!無用的東西,等他做甚!」

  伍: 「不是,我已經有信通知他,他一定會來的。」

  在傍圍著聽著我們談話的兵士們,咬著牙,眼光射著老伍!團務委員會的代表,省黨部的代表都有發表意見,大概仍是主張「打」的占多數,可是老伍總是反對!

  我說: 「那就算了!現在就是要打,時間也不夠了,明日才打算吧!」大家乃散。可是外面的兵士都鼓噪說: 「先打倒這鬍子就無事!就是鬍子作怪!」

  我和鄧良生到墟門兩個小山去望望地勢如何,老伍魏吳等也來了,雷營長也來了,關元藏也來了,大家一同到前面的山上看地形。雷營長用望遠鏡一照:「前面一個小鄉有一個炮樓的是甚麼地方?」「是烏石岡」。 「在烏石岡的炮樓邊的樹林下,還有幾十人托著槍跑來跑去,炮樓上也有人出出沒沒。」「這是敵人的第一防線!」「再過去很大的鄉村炮樓很多,是甚麼地方?」 「是洛場村敵人的第二防線。」 「再過去的是不是平山?」 「是!」

  伍先生借過雷營長的望遠鏡一照: 「呀!果然有很多人在那邊哩!」

  吳騰說: 「你看今日田裡沒有人做工,靜休休哩!」

  伍先生對我說:「呀!我早不知道是這樣的形勢!差不多相叫可以聽得見,左邊分一路,右邊分一路,中央一路,形勢甚好打!我早知道是這樣,那有不主張打的道理!所以天下的事,是要自己親眼看過才有把握哩!」他挪表一看:「太陽雖然未下,可是要六句鐘了,打也不及了!」

  「明天打還不遲!」不知道是誰叫的。

  「鬍子奸狡極了!」也不知道是誰說的,隱隱的聲浪從我的耳邊穿過。

  我答: 「是的!這也是誤會之一!」我用映相機替伍先生照個相,大家才回去天和墟晚餐。

  伍先生和他的隨員護弁住在一間被人搶空空的商店,我和鄧王諸同志住在別個地方。

  伍先生今晚確實鬱鬱不樂,坐在長椅上長思短歎。有頃,就叫一個商家來問話。伍:「喂!今日的情形怎樣?」商家:「慘咯!今早一開鋪門就搶,來來往往搶了四次,到軍隊來的時候才跑去。」

  伍:「軍隊來的時候,軍隊看見他們在此搶否?」「那我就不知道,不過聽見軍隊來的時候,仍捕得三人,聽說這三人是把自己的牛牽到洛場村的民團方面去,因為他的親戚是在洛場。」

  伍: 「好了!你們退去。」

  伍:「是不是呢?這是不是誤會呢!牽牛跑的好人以為是匪把他捕回來,在捕的時候軍隊一定是先開槍無疑,所以民團以為是軍隊開槍打他,怪不得他來打軍隊。所以一件小小的事,就誤會的很利害哩!」

  吳騰魏堯勱都贊道: 「是,有道理!」

  伍: 「關先生你以為對吧?」

  關: 「這件事是要考慮一下吧,還要找雙方來一問才明白,不過你說也象有些道理!」

  伍: 「請鄧先生來吧。」

  鄧先生來了。伍又把這些事告知鄧。鄧如何答覆他,我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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