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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年輕鐵匠杜發插嘴道:「這樁事可沒法知道!也許他們沒想到『死』這個字?」

  孟才不同意道:「他們想得到的!怎麼會沒想到?只不過有了一樣比個人的生死更重大的東西,那生死——也就置之度外了!」

  大家聽了他的話,都沒有做聲,一個跟著一個走著,到了西瓜園廣場。大會還沒有開幕,出席的人已經很多,把一個廣場差不多都坐滿了。他們找到了第一聯隊第三大隊的隊部幾個人,可沒找到中隊長麥榮和第十中隊其他的人。隨後他們就在那附近找了一塊長著枯草的小空地,團團圍著坐了下來。這裡是人的海洋,是革命的海洋。整個西瓜園廣場上,這時候已經集中了一萬多人。工人們舉著各個工會的會旗,坐在最前列。鄉下人從花縣、番禺縣和南海縣也趕到城裡來了。幾百個農民代表,全副武裝地集中坐在一起,最受人注意。雖然戰事緊張,士兵們也派代表來了。其中有赤衛隊、教導團、警衛團的代表,也有國民黨海軍和俘虜兵的代表。

  此外,還有婦女代表,還有青年團員和青年學生,還有店員,小販和街道的市民。空曠廣闊的西瓜園擁擠得連插針都插不下。在形形色色的旗幟、槍械、衣服、臉孔、頭髮當中,有一座用竹子和木板臨時搭起來的小棚子,那就是主席臺。台前有紅布黑字的橫額,寫著「廣東工農兵代表大會」。臺上擺著一張白木桌子,五張長條凳,正面懸掛著馬克思、列寧的相片。這木棚現在看來,顯得很小,像是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奮勇前進的一隻小船。

  這海洋,是紅色的海洋,是人民的海洋,是歡樂的海洋。笑聲、鬧聲、追逐玩耍的聲音、高談闊論的聲音和指揮會場的喇叭筒聲音混成一片。那站在木棚下面的主席臺上兩手舉著喇叭筒高聲喊叫的人,大家都認得就是交通隊長何添。兩套獅子鼓在廣場邊緣上來回走著,他們的鼓聲壓倒了珠江上的炮聲和近郊的槍聲。「研究家」冼鑒發現了馮鬥和譚檳精神不大好,就和他們開玩笑道:

  「喂,你們如今是廣州工人赤衛隊的代表,忘記了麼?該這樣坐著。這樣子!對了,這樣子!顯出你們為了無產階級的利益,隨時準備犧牲個人的一切!」

  周炳忽然想到,說:「不要像從前省港罷工的時候,沙面洋務工人那個陳文雄代表一樣!——他為了個人的利益,隨時準備犧牲無產階級的一切!」

  馮鬥眯著眼睛說:「放心吧!我什麼都可以犧牲,只是除了睡覺!」說完,接著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譚檳樣子本來有點累,這時興致衝衝地接著說:「這樣吧。我說我什麼都可以犧牲,只是除了吃吧!這樣,我跟他合在一起,就有吃有睡了!」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把這兩天來的疲倦和饑餓都忘記了。不一會兒,太陽又從雲層的包圍裡掙脫身子,來到這西瓜園廣場上,照得大家暖呵呵,喜洋洋,真是錦上添花——誰知忽然之間,周炳又在無意之中發現了那個不知姓名的人。那個傢伙仍然穿著黑短衫,藍褲子,脖子上也系著紅領帶,看樣子約莫有三十歲年紀。他在距離周炳三十公尺的人叢當中鑽來鑽去,出沒無常。周炳連忙指給大家看,嘴裡急急忙忙地說道:

  「看,看。就是那個人,就是他!現在他出來了。現在,嘿,又不見了!」

  大家跟著他所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站著一大堆人,不知他指的是誰。孟才用洪亮的聲音問道:「誰?你說的是誰?」周炳拿手拍著地上的枯草,說:「就是我昨天在雨帽街口碰見的那個壞蛋!就是在罷工委員會東區第十飯堂挑撥香港工人打廣州工人的那個壞蛋!何大叔,你記得麼?當時你也在座的。他把大家挑撥得差一點動手打起架來,後來一亂,就不見了!」何錦成拿手搔著腦袋上的紗布,說:「仿佛有那麼一回事。他如今在哪裡?他穿著什麼衣服?」周炳說:「他穿著黑短打,藍褲子,脖子上系著紅領帶。剛才還看見來著,如今又不見了!」譚檳把嘴一扁,說:「那就難找了,那樣打扮的人至少有三千個!」

  不久,一切的聲音都靜下來,大會開始了。起義的領導人都坐在主席臺上。張太雷同志報告了目前的革命形勢,指出了未來的革命前途,講述了武裝起義的經過,提出了工農民主政府的施政綱領。張太雷同志今天是全副武裝的,身上穿著黃呢子的軍服,戴著軍帽,非常威武。他首先提出了對全體勞動人民的政綱,內容是:

  「一切政權歸蘇維埃——工農兵代表大會。打倒反革命的國民黨。打倒各式軍閥和軍閥戰爭。保證勞動人民集會、結社、言論、出版和罷工的絕對自由。」他每念一條條文,又做一番講解。孟才完全聽明白了,又對大家說:「你們看有多麼好!這樣一來,天下就太平了!咱們的幸福生活就實現了!咱們不用再受壓迫,也不用再打仗了!」大家聽了,都笑著點頭。周炳望著大家,動都不動,心裡面的得意簡直無法形容。接著,張太雷同志又提出了對工人的政綱,那內容更加具體和詳細了:

  「實行八小時工作制。規定手工業工人的工作時間。一切工人都增加工資。由國家照原薪津貼失業工人。工人監督生產。國家保證工資。大工業、運輸業、銀行均收歸國有。立刻恢復和擴大省港罷工工人的一切權利。承認中華全國總工會系統之下的工會為唯一的工會組織。解散一切反動工會。承認現在白色職工會下的工人為被壓迫階級的同志,號召他們為全無產階級利益而幫助工農民主政權。」

  每提出一條,會場上就引起一陣活躍,一陣轟動,一陣喝彩,一陣掌聲。周炳想,這些政綱提到了他爸爸和他自個兒,提到了他的三姨爹區華全家,提到了他在南關和西門的好朋友,提到了他在省港罷工委員會和在赤衛隊第一百三十小隊裡的每一個夥伴兒,差不多沒有一個人不曾提到,實在是了不得!他望一望臺上的張太雷同志,看見他那股振奮和快樂的心情從明朗的眼光裡流露出來,穿過那副沒有框子的眼鏡透進群眾的心坎裡,和千千萬萬的解放了的人們那種振奮和快樂的心情融和在一起。本來還帶著一些疲倦和饑餓的臉色的代表們,如今全都露出生龍活虎的樣子,眉飛色舞,七嘴八舌地談論著。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道:

  「如果是這樣,那不等於重新多活一輩子!沒見過那樣的世面呢!」

  這時候,周炳覺著張太雷同志這個人,十分地偉大與崇高。他竟在大庭廣眾之中,說了一些從來沒有人說過的話。這些話又說得那麼好,那麼有分量,那麼中人的意。昨天早上,在工農民主政府的樓上辦公室裡,他第一次看見這個人,他就對這個人的醇厚的風度生出了一種敬慕愛戴的念頭,如今這敬慕愛戴的念頭更加深了。會場上騷動了一會兒,又逐漸平靜下來。張太雷同志繼續提出對農民的政綱,那裡面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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