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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了條胳膊的人(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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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呀!你怎麼啦,人家跟你說話,老不存心聽。」 「唔?」 「你說怎麼著?」 「也好。哪天去呢?」 「哪天都可以去。我想等你再健壯些才去。」 「等幾天也好。」 傷口是早就好了,就為了流多了血,身子虛,成天傻在家裡,沒事,有時候抱著孩子到門口去逛逛,站在人家後面瞧抹牌,到胡同外面帶著孩子去瞧猴子玩把戲,孩子樂了,他也樂。姊姊也時常來瞧他。跟翠娟談談,倒也不煩悶。日子很容易混了過去。臉上也慢慢兒地有了血色了。翠娟想下禮拜到王公館去,他也想到廠裡去一回。那天吃了中飯,他便坐了電車往廠裡走。 到了廠裡,他先上機器間去。已經有一個小子代了他的位子了。那大輪子還是轉著,鋼刀還是一刀刀的砍下來。從前的夥伴們樂得直吆喚,叫他過去。他站在機器前面笑著。真快,一個多月啦。 「夥計,你沒死嗎?」 「還算運氣好,掉了一條胳膊。」 「我們總以為你死咧。你沒瞧見,我們把你抬到病車裡去時,你臉白得多怕人。」 「可不是嗎?自家兒倒一點不怕。」 那工頭過來了,跟他點了點頭。 「好了嗎?」 「好了。」 「躺了多久。」 「一個多月。」 「你也太不小心咧。」 「是嗎!」 「如今在哪兒?」 「沒事做。」 「現在找事情很不容易呢!」 「我想——」 他的夥伴岔了進來道:「那麼你打算怎麼呢?」 「我打算到這兒來問問看,還要不要人,我還能做。」 那工頭瞧著代他的那小子道:「已經有人了。」 「總可以商量吧?」 他瞧著他的斷了的胳膊嚷道:「很難吧。你自家兒去跟廠長談吧,他在寫字間。」 他便向他們說了再會,跑去了。 推開了門進去,廠長正坐在寫字臺那兒跟工程師在說話。見他進來,把手裡的煙捲兒放到煙灰缸上,望了他一望。 「什麼事?」 「我是這裡機器間裡的——」 「不就是上個月切斷了胳膊的嗎?」 「是。」 「不是拿了三十元醫藥費嗎?還有什麼事?」 「先生,我想到這裡來做——」 「這裡不能用你。」 「先生,我還有媳婦孩子,一家人全靠我吃飯的——」 「這裡不能用你。」 「先生,可是我在這裡做了十多年,胳膊也是斷在這兒的,現在你不能用我,我能到哪兒去呢?」 他搖了搖頭:「這裡不能用你。」 「總可以商量吧?」 「你要商量別人怎麼呢?斷了胳膊的人不止你一個,我們要用了你,就不能不用別人,全用了斷胳膊的,我們得關門了。」 「先生,總可以商量吧?」 「話說完了。你這人好累贅!」 「難道一點兒也不能商量嗎?」 他不給回,和工程師講話去了。 「你知道我的胳膊是斷在你廠裡的。」 「跟你說話說完了,出去吧!我的事多著。」 「我在這裡做了十多年了!」 他按了按桌上的鈴,是叫人來攆他的神氣。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桌前,把剩下來的一條胳膊直指到他臉上。 「你媽的!你知道一家子靠我吃飯嗎!」 「你說什麼?給我滾出去!你這混蛋!」 門開了,走進了一個人來,捉住了他的胳膊,推他出去。他也不掙扎,盡罵,直罵到門口。他臉也氣白啦。糊糊塗塗的跑了許多路,什麼也不想,只想拿刀子紮他,出口氣。現在是什麼都完了。還有誰用他呢?可是也許一刀子紮不死他,也許他活著還能賺錢養家,也許還能想法。紮了他一刀子,官司是吃定了,叫翠娟他們怎麼過活呢?頂好想個法子害他一場。可是有什麼法子呢?他來去都是坐汽車的。想著想著,一肚子的氣跑回家裡。孩子跑過來抱住了他的腿,要他抱出去玩。 「走開,婊子養的!」 翠娟白了他一眼,也沒覺得。孩子還是抱住了不放,他伸手一巴掌,打得他撇了酥兒了,翠娟連忙把他抱了過去,一面哄著他: 「寶貝別哭。爹壞!打!好端端的打他幹什麼?對了,打!打爹!寶貝別哭。阿炳乖!爹壞!真是的。你好端端的打他幹什麼!」 他本來躺著在抽煙的,先還忍著不作聲,末了,實在氣惱狠了,便粗聲粗氣的:「累贅什麼!」 「你大爺近來脾氣大了,動不動就沒好氣!」 「不是我脾氣大了,是我窮了。才說了這麼句話,就惹你脾氣大脾氣小。」 「什麼窮了,富了?你多咱富過了?嫁在你家裡,我也沒好吃好穿的過一天,你倒窮的富的來冤屈人!」 「對啦!我本來窮,你跟著我挨窮也是冤屈你了!現在我窮得沒飯吃啦,你是也可以走咧。」 「你發昏了不是?」 「什麼幫人不幫人,我早就明白是說說罷咧——」 她趕了過來,氣得一時裡說不出話來。頓著腳,好一回,才:「你——」哇的哭了出來。「你要死咧!」 這一哭,哭得他膩煩極了。 「婊子養的死潑婦!我們家就叫你哭窮了,還哭,哭什麼的?」 「你罵得好!」她索性大聲兒地哭鬧起來。 他伸手一巴掌:「好潑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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