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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海上的人們(7)


  上莊那兒一片火光。我跑到東嶽宮裡邊兒,唐先生,帶魚李在那兒。

  「你瞧!我拿來了一對眼珠子!」

  「糟了!打死了他們有什麼用呢?」唐先生說道。「糟很了!糟得沒底兒了!群眾簡直是盲目的。」

  「瞧我的!」陳海蜇背著槍,左手拿著把刀子,血還在往下掉,嚷著跑了進來。你瞧!」他一揚右手,拿出一顆心來,還在那兒碰碰的跳,滿手是血。「他媽的,那傢伙的心也是紅的!怎麼說他心黑呀!」他把那顆心往地上一扔,四五條狗子躥上來就搶,我也把眼珠子一扔。

  「他媽的扔給狗子吃!」

  我瞧狗子們搶著吃。

  唐先生急得什麼似的,忙著派人去守岔頭。管他媽的,殺就殺了,怕誰呀?縣裡派兵來,打他媽的,咱們就拼個你死我活。可不是,只要合夥兒幹,怕得了誰。那夥兒捉來的保鏢的全綁在廊下,老子性子一起,索性全宰了那夥兒喂狗子。

  外邊兒又鬧了起來,我只聽得大夥兒在嚷:「吊起來!」陳海蜇早已搶出去啦。捉到了誰呀?我也跟著跑了出去。土坪子那兒,許多人圍在那兒,像在搶什麼東西似的,你不讓我,我也不願意讓你。我拼命往裡邊兒擠,擠上一步,退下兩步,怎麼也擠不進去。等我擠到裡邊兒,只見大馬刀一起一落的,那傢伙那裡還有人模樣兒,早給砍成肉漿啦。他的腦殼子給人家跺了下來,不見了,不知給誰拿去了。我問是誰呀,也沒人回我。鬧了半天,那傢伙連骨架也沒了,墨不溜湫的一堆,也不知成了什麼!血滲到泥土裡邊兒,泥土也紅啦。我可還沒知道那傢伙是誰。後來黃泥螺才告訴我說是邵曉村,在翠鳳兒家裡捉到的。我忙問翠鳳兒在那兒。他說屋子也燒了,誰知道那小狐媚子躲到那兒去了。他媽的邵曉村那傢伙怎麼會躲到她家裡去?怪事兒!翠鳳兒別靠不住哪!我趕忙跑到她家那兒,只見屋也倒了,剩下一大堆磚瓦,裡邊兒還有火星兒。我碰著人就問,誰都回沒瞧見。別躲到我家裡去了?我跑到自家兒家裡,她也沒在。我找了半天沒找到,回頭碰著了小白菜,說看見她往小支岔走的。我直找到岔頭那兒,海在那兒嘩啦嘩啦的響,沒人,只麻子拿著槍守在那兒。

  「瞧見翠鳳兒沒有?」

  「翠鳳兒嗎?坐著船走咧!」

  「跟誰一塊兒走的?」

  「跟你家老大。」

  「多久了?」

  「好久了!」

  「混蛋,怎麼放他們走呀?」

  「唔……」媽的一個勁兒的唔。唔什麼的!「她說屋子給燒了,上縣裡找熟人去;你哥說是伴她去的。」

  「你怎麼能信她的話?」

  「唔……翠鳳兒那小狐媚子……」我肚子裡明白准是給翠鳳兒兩句話一說,就痰迷了心窩咧。他也明白了,跳起來叫道:「好傢伙,我受了他們誆啦!狗入的娼婦根,准是到縣裡去告官咧!」

  狗入的娼婦根,不受抬舉的,她准是一個心兒想做姨太太,戴滿金咧!我想劃了船趕上去,麻子說她已經走了兩個鐘頭了。我叫麻子守在那兒,別再讓人家跑了,自家兒跑到東嶽宮去。她媽的,你就別回來!要再讓我碰見了,不把你這窟窿,從前面直搠到後面!老子索性把你那窟窿搠穿了,不讓你再叫別人往裡鑽,看你還做得成姨太太!你就一輩子別再見我!

  土坪子那兒還有幾千人,有站著的,有躺著的,也有打了地攤兒坐著的。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你不散,我也不散。柏樹上那五個狗入的,肉早給咬完了,雞巴全根兒割去啦,別提腦袋咧。

  我告訴唐先生說有人逃到縣裡報官去了。帶魚李聽了這話先慌了;唐先生低著腦袋想了一回兒,說道:「不用怕!咱們幹下去!」他兩隻眼兒在黑兒裡放光。好傢伙!成的!他只說了一句兒:「叫拿傢伙的別散,」又低著腦袋想他的。

  我和帶魚李跑出去一說是誰到縣裡去報官了,叫大夥兒別散;他們本來好好兒的,這麼一來,哄的又發起瘋來啦,合夥兒往上莊跑去。大腦袋家正在嗶嗶剝剝的燒,前面聚著許多瞧熱鬧的。我的嫂子正在那兒哭著罵:「天殺的囚徒哪!燒你媽的,把我的東西也全燒了。天哪,我的金釧兒也沒有拿出來哪!天哪!天哪!……」大夥兒望著她笑。

  「撒你媽的潑!喂,她的丈夫上縣裡報官去了!推她到火裡去!」我一趕到就這麼喝道。

  她呀的一聲兒,三條槍紮進她的身子,往火裡邊兒一挑,她飛進去啦。只一回兒,她的衫子燒起來了,發兒上也爆火星了,丟在火裡邊兒不見了!只看得見紅的火!

  我們往回裡走,街上,大夥兒全像發了瘋,這兒跑到那兒,那兒跑到這兒。米店,當鋪全給搶了!到處有人放火;走道兒老踹著死屍。

  陳海蜇躺在土坪子那兒,死了似的,一隻狗子在舐他的臉。

  直到下半夜。才慢慢兒的靜了下來。大夥兒散了,回家的回家,沒回家的全躺在土坪子上面睡熟了,槍呀,刀呀什麼的全扔在一旁。有幾個是到岔頭換班去的。麻子抱著槍撲在那兒,也睡熟啦,嘴裡還嘮嘮叨叨的不知在累贅什麼——准是夢著翠鳳兒咧。嘻,他媽的!我走到裡邊兒,唐先生還低著腦袋,一隻手托著下巴坷兒也坐在那兒。那個串大花臉的戲子正在那兒洗臉。我又跑出來,外邊兒靜悄悄的,山根那兒也靜悄悄的,到處有狗子在鬧。海浪唏哩嘩啦的在響。白茫茫的大月亮快沉在海裡啦。一陣風吹來,我打了個呵欠,倒在地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咱們還沒醒,守小支岔的跑上來說。吳縣長來啦。大餅張沖出來把我一腳踢醒,我一翻身跳起來,那條左胳膊又酸又疼。大家一個個醒過來啦。陳海蜇一拍胸脯兒,說道:「吳縣長有嘛勁!老子不用刀,不用腿,只用一隻手這麼一來就把他打翻咧。」我們也沒空兒理他。

  海那兒停著一隻大輪船。一夥兒「黃葉子」,中間夾著兩頂轎,螞蟥似的爬上山來啦,後邊兒跟著一大夥兒咱們這兒的人。唐先生吩咐我們道:「你們先別鬧,把他們圍住了;我去跟縣長講話,他不答應我們的條件,別放他走。」這當兒宮兒裡邊兒猛的有人嚷救命,還有拼命叫著的。一個禿腦袋的跑出來嚷道:「陳海蜇在殺人哪!綁著的人全叫他給殺盡了!」那傻瓜,殺他們幹嗎兒呀?我們剛想進去攔他,他早已飛似的搶了出來,光著上半身,皮肉全紅了,臉上也全是血。

  「他媽的,我跑進去瞧瞧那夥兒小子餓壞了沒有,恰巧聽見那兩個狗入的在說道:『吳縣長一到,咱們就嚷救命,跑了出去,非告訴吳縣長殺了陳海蜇那小子不成;就說昨兒死的他殺了一半……』他媽的,這夥兒狗入的想算計老子呢!我跑進去問道:『想殺老子是不是?』好傢伙,他說是的,我倒也不殺他了;他還賴。好小子,要算計人,放在肚子裡邊兒不明說!那還要得?他媽的,我一刀子一個,殺了三十二個,一個也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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