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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極(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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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獨自個兒推得動嗎?」那小娼婦門縫裡瞧人,把人都瞧扁了。開車的也說還多叫幾個人。我喝一聲兒:「別!」收緊褲帶,兩條胳膊推住車,讓他們上了車,我渾身一攢勁,兩條腿往地上一點,腰板一挺,全身粗筋和栗子肉都蹦了起來,拍的一來,胸前的扣兒漲飛了兩顆,一抬腿往前邁了一步,那車可動啦。一動就不費力了!我一路吆喝著,推著飛跑,來往的人都站住了瞧,跟了一夥兒瞧熱鬧的,還有人扯長怪嗓子叫好。到了家,我一站直,那小娼婦正在汽車後面那塊玻璃裡邊瞧著我,老鄉和兩個號房,還有老彭都站在那兒看。老彭喝了聲:「好小子!」 「你索性給推到車棚裡去吧!」小姐原來剛從學校裡回來,也跟在咱們後邊兒,我倒沒瞧見她。 「這小子兩條胳膊簡直是鐵打的!」五姨太太跳下車來瞧著我。媽的,浪貨! 「成!」我真的又想推了。咱老鄉笑著說道:「好小子,姑娘跟你說著玩兒的!」 「說著玩兒的?」他媽的,咱小獅子是給你打哈哈的?小姐問我叫什麼,我也不理她,回到號房裡去了。 「還是彎巴子哪!五姨,咱們跟爹說去,好歹留下這小子。」 這麼著,我就在那兒當保鏢的了;成天的沒什麼事做,單跟著主子坐汽車,光是工錢每個月也有五十元。只在第八天傍晚兒出了一遭兒岔子。我把老爺從廠裡接回來,才到白利南路,你知道那條路夠多冷僻,巡警也沒一個,已是上燈的時候兒,路旁只見一株株塗了白漆的樹根,猛的竄出來四五個穿短褂兒的想攔車,開車的一急就往前沖,碰的一槍,車輪炸了。車往左一歪,我一機靈,掏出手槍,開了車門,跳了下來,蹲在車輪後面,車前兩支燈多亮,我瞧得見他們,他們瞧不見我。我打了一槍,沒中。他們往後一躲,嚷了聲:「有狗。」碰的回了一槍,打碎了車門上的厚玻璃,碎片兒濺在我的臉上,血淌下來,我也不管,這回我把槍架在胳膊上,瞧准了就是一槍。一個小子往後一撲,別的扶著跑了,嘴裡還大聲兒的嚷:「好狗!打大爺!」第二天賞了我二百元錢,我拿著錢不知怎麼的想起了那個小子的話:「有狗!」他媽的,老子真是狗嗎?可是綁票的還沒死了這條心,隔了不上一禮拜,五姨太太給綁去了。老彭忘了帶槍——是他跟著去的,赤手空拳和人家揪,給打了三槍。五姨太太算出了八萬錢贖了回來。那娼婦真不要臉,回來時還打扮的挺花哨的,誰知道她在強盜窩裡吃了虧不曾?可是老爺,他情願出這麼多錢的忘八!老彭在醫院裡跑出來,只剩了一條胳膊,老爺一聲兒不言語,給了五十元錢叫走,就算養老彭一輩子,吃一口兒白飯,也化不了他多少錢,他卻情願每年十萬百萬的讓姨太太化,不願養個男兒漢。我真不知道他按的什麼心眼兒!還有那個老太太,我也不知還比張老太婆兒多了些什麼,成天在家裡坐著,還天天吃人參什麼的,三個老媽子伏侍她一個;張老太婆兒可還得擠箍著老花鏡縫破丁。都是生鼻子眼兒的,就差得這麼遠! 他們和咱們窮人真是兩樣的,心眼兒也不同。咱們成天忙吃的穿的,他們可活得不耐煩了,沒正經的幹,成天的忙著鬧新鮮玩藝兒還忙不過來。看電影哪,拍照哪,上大華飯店哪,交朋友哪,開會哪,聽書哪——玩藝兒多著哪。那小姐嗎,她一張臉一個身子就夠忙。臉上的一顆痣我就弄不清楚,天天搬場,今兒在鼻子旁,明兒到下巴去了,後兒又跑到酒渦兒裡邊兒去了,一回兒,嘴犄角那兒又多了一顆了。衣服真多,一回兒穿這件,一回兒穿那件,那式樣全是千奇百怪的,張老頭兒真的沒扯牛,有一次她上大華飯店去,真的穿了雙銀的高跟兒皮鞋。老鄉說她的襪子全得二十五元一雙呢。咱們拉車的得拉十天哪!少爺也是這麼的,今兒長褂兒,明兒西裝——還做詩呢! 咱們見下雪了就害怕,他們見下雪了就樂。拿著雪扔人。我走過去,冷不防的一下扔了我一臉。我回頭一看,那小姐穿得雪人似的,白絨衫,白絨帽,還在抓雪想扔我。拿老子取樂兒?我也抓了一團雪一晃,她一躲,我瞧准了扔過去,正打中脖子。少爺和五姨太太全在一旁拍手笑開了。他們三個戰我一個,我真氣。我使勁的扔,少爺給趕跑了。五姨太太跌在地上,瞧著笑軟了,兀自爬不起來。我抓了雪就趕小姐,她往假山那邊兒跑,我打這邊兒兜過去。在拐角上我等著,她跑過來撞在我懷裡,倒在我胳膊上笑。我的心猛的一跳。她老拿男子開玩笑,今兒愛這個,明兒愛那個,沒準兒,現在可挑上了我。少爺也是那麼的,他愛著的姑娘多著哪,荷包裡有的是錢,誰不依他。玩兒的呀!可是咱小獅子是給你開玩笑的?我一繃臉,一縮胳膊,讓她直撅撅的倒在地上。走我的!她自己爬了起來,討了沒趣兒,乾瞪眼。 這還不新奇。有天晚上我在園子裡踱。月亮像圓鏡子,星星——像什麼?猛的想起來了,玉姐兒的眼珠子!我的心像給鰾膠蒙住了,在小河那邊猛孤丁的站住了,愣磕磕的發怔。山兜兒的那邊兒有誰在說話。我一聽是少爺的聲氣: 「青色的月光的水流著, 啊啊山兜是水族館……」 那小子獨自個兒在鬧什麼?我剛在納罕,又來了一陣笑聲,還夾著句:「去你的吧!」是五姨太太!好傢伙!猛的天羅地網似的來了一大嘟嚕,架也架不開,是那小娼婦的紗袍兒,接著不知什麼勞什子沖著我飛來,我一伸手接住了,沖著臉又飛來一隻青蝴蝶似的東西,我才一抬手,已搭拉在臉上了,蒙著眼,月亮也透著墨不溜揪的,扯下來一看,媽的,一隻高跟皮鞋,一雙絲襪子!拿小娼婦的襪子望人家臉上扔,好小子! 「袒裸的你是人魚, 啊啊你的游泳……」 什麼都扔過來了! 「嘻——呀!……」 在喘氣啦!睡姨娘,真有他的!可是不相干,反正是玩兒的!他們什麼都是玩兒的:吃飯是玩兒的,穿衣服是玩兒的,睡覺是玩兒的……有錢,不玩兒樂又怎麼著?又不用擔愁。一家子誰不是玩兒樂的?小姐,少爺,姨太太,老太太都是玩兒過活的。不單玩玩就算了,還玩出新鮮的來呢!沒早晚,也沒春夏秋冬。夏天屋子裡不用開風扇,一股冷氣,晚上到花園去;冬天嗎,生爐子,那爐子也怪,不用生火,自家兒會暖。他們的冷暖是跟市上的東西走的,賣西瓜冰淇淋了,坐篷車;賣柿子,賣栗子了,坐跑車;賣雞呀鴨的吃暖鍋了,坐轎車。咱們成年的忙活兒,他們成年的忙玩兒。那老爺嗎,他賺錢的法兒我真猜不透。廠裡一禮拜只去一遭兒,我也不見他幹什麼別人不會幹的事,抽抽雪茄,錢就來了。他忙什麼?忙著看戲,玩姑娘哪!他這麼個老頭兒自有女人會愛他,全是天仙似的,又年青,又漂亮,卻情情願願的伴著他。家裡有五個姨太太,外面不知有多少,全偷野老兒,自家兒綠頭巾戴的多高,可滿不在乎的。有個拍電影的段小姐真是狐精。他頂愛她。一禮拜總有兩次從天通庵路拍電影的地方接到旅館裡去。她身上的衣服,珠項圈……什麼不是他給的呀!說穿了她還不是娼婦?釘棚裡的娼婦可多麼苦?還有這麼樂的,我真想不到。少爺也看上了她了。那天我跟了他到段小姐家裡,他掏出個鑽戒叫我進去給她,說老爺在外面等著。那小娼婦——你沒瞧見呢!露著白胳臂,白腿,領子直開到腰下,別提胸脯兒,連奶子也露了點兒。她進了汽車,一見是少爺,也沒說什麼話。車直開到虹橋路,他們在一塊草地上坐下了,我給他們望風。那草軟軟兒的像毛巾,什麼事不能幹哪!他們爺兒倆真是一對兒,大家滿不在乎的,你玩你的,我玩我的,誰也不管誰。別說管兒子,那小娼婦看上我身子結實,要他吩咐我去伴她一晚上,他也答應哩。那小娼婦拿身子賣錢,倒玩起我來啦。可是牛不喝水強按頭,他叫我去我不能不去。我存心給她沒趣兒,誰知道,媽的,她真是狐精!那時正是熱天。她穿的衣服,渾身發銀光,水紅的高跟兒緞鞋,鞋口上一朵大白綢花兒,紫眼皮兒一溜,含著笑勁兒,跟我說話兒。我口渴,喝了一杯洋酒,這一來可糟了!她往我身上一坐,一股子熱嘟嘟的香味兒直冒。我滿想不理她,可是那酒就怪,喝了下去,熱勁兒從我腿那兒直冒上來,她回過頭來說道:「別裝正經,耍個嘴兒呀!」她攢著嘴唇迎上來。好個騷狐精,那嬌模樣兒就像要吞了天,吞了地,媽的吞了我!她的奶子尖兒硬啦,像要刺破薄綢袍兒挺出來似的,我一撕,把她的袍子從領子直撕下去——什麼看不見呀!媽的,浪上人的火來了。冷不防的她跳起來,逃開了,咬著牙兒笑。我一追,她就繞著桌子跑。死促狹的小娼婦,浪上人的火來,又逃著逗人?我跑又不能跑,她還在那兒笑著說道:「一般急得這個樣兒,還裝正經!」我急了托地一蹦,從桌子這邊兒跳到那邊兒,……他們連這件事也能鬧這許多玩藝兒。那小媳婦子胸脯兒多厚,我一條胳膊還摟不過來,皮肉又滑又白,像白緞子,腿有勁,夠味兒的!我鬧得渾身沒勁,麻麻酥酥怪好受的睡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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