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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之二 「晚安,宋先生。」


  天天把那輛蘋果綠的,比五月還柔和,還明朗的跑車停到《大美晚報》館的窗前,拿一毛錢買份報,五分錢打個電話——電話裡的話當然是不知所云。

  末了,電話局,聽到他的聲音就笑起來了;末了,上海有了一種謠言,說他患了時間性的神經錯亂症;末了,每天一到五點鐘,他的朋友全把電話鈴塞起來了;末了,報館裡的每一個人都認識他了——

  可是蔡珮珮卻老像第一天瞧見他似的;她像近視眼患者似的,就像老沒瞧見他是從停在窗口那輛蘋果綠跑車裡跑下來的。

  慢慢兒的,宋一萍又想起「回來吧,琪妮!」來了。

  那天,懷著最後的決心,在蔡珮珮前面打了兩個鐘頭電話,「算了!」和「最後的決心」一同地走了出來。到了家裡:呵!呵!春天哪!便又——

  「明天再去試一次吧?就這麼一次了。」懷了第二次「最後的決心」。

  第二天,他站在電話櫃那兒,連拿電話筒的那只手也發抖了,用演悲劇的聲音說:

  「昭賢,我真的要自殺了!我那麼地在愛著一位純潔的姑娘呵!我每天到這兒來,我每天哀求著她,只要她告訴,她的名字,只要我能陪著她喝喝茶,談談話。她坐在那兒我每天坐在那兒,那麼神聖地;聽了我的話,連嘴角也不動一動,就像沒聽見我的話,沒瞧見我似地。她理了我倒也罷咧;她越不理我,我越覺得她純潔,崇高,越覺得自個兒卑鄙,非自殺不可了……」

  珮珮:(真要說得我淌下眼淚來咧。)

  把手裡的那本傳奇翻到封面簽了名字的地方,放到櫃子上。

  宋一萍:

  蔡珮珮!到底還是說給我聽了。隨你怎麼老練,總逃不出我的手掌的。

  「我可以去死了!」

  掛了電話。靠在櫃子上:

  「蔡小姐,等回兒有空請去喝杯茶,行嗎?」

  她不說話,拿了枝鉛筆在書上劃。

  他馬上又沮喪起來:「為什麼人生是那麼地變化莫測的呢?」對自個兒說著。

  蔡珮珮:

  (男子真是好玩的動物呢!再玩弄他一下吧。)

  用世界上頂冷靜的聲音說:「請付五分錢。」

  真把他窘住了;沒法子,只得伸手到口袋裡去摸錢,恰巧一個毛錢也沒有,便在皮夾子裡拿了張十元錢的鈔票給她。

  她細細的看。

  (怪不得姊姊說:「男人到處想掏出錢來買女人的歡心。」男子真是只滑稽的小貓!)

  不由轉出一副笑容來,更從笑臉裡轉出嬌媚的笑聲來;牙齒也在嘴唇後面露了出來,用上海的聲調,女職員的聲調,說道:

  「要不要找錢呢?」

  宋一萍:

  (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個純潔的處女了。)

  「不用找錢了。蔡小姐肯賞光去喝杯茶嗎?」

  蔡珮珮:

  (他臉上有了這麼狡猾的笑勁兒呢!還以為我真的愛上了這幾元錢了。他自家不知道他的人比他的錢可愛多了!)

  便忽然又用頂冷靜的聲音說:「那麼你以後打電話時給你一起算好了。」

  宋一萍:

  (這小東西真壞!)

  沒有辦法的臉色:「好吧;反正我天天來打電話的。」便往外走。

  蔡珮珮猛的大聲兒的笑了出來,道:

  「慢著走。我送你件好禮物。」

  他莫名其妙地再走回來,把手裡那本傳奇給了他:

  「要是回到家裡無聊得沒事做,就看看這本書吧。很有趣的一本書呢!」

  書面上寫著:「一百八十五頁。」

  一百八十五頁上有一行用鉛筆勾了出來:「那騎士便把他的神駿的馬牽到林外,在河那邊等著露茜;因為村裡有許多人注意著他們。」

  宋一萍笑了起來,看時,卻見她正坐在那兒,頭髮上面壓著副聽筒:「《大美晚報》館……定報股嗎?」一眼瞥見了他:「晚安!宋先生!」一副頂正經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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