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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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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長林狂吼著。同時馬路上四處都響起了警笛的淒厲的尖音;這是近處的警署得了報告,派警察趕來分頭兜捕。桂長林帶著原來的一班警察就直撲草棚區域,在每扇破竹門後留下了恐怖的爪印。他捉了二十多個,他又驅著二百多個到廠裡去上工! 屠維岳和錢葆生都在混亂中受了傷。錢葆生小腿上還吃著那兩響「實彈」的誤傷,犧牲了一層油皮。然而他仍舊不能不感謝桂長林來的時機剛好,救了他一條命。 在屠維嶽的臥室裡,桂長林很高興地說道: 「三百多工人開工了,你聽那絲車的聲音呀!何秀妹,張阿新,也捉到了;順便多捉了十幾個。冤枉她們坐幾天牢,也不要緊!她媽的那班沖廠的騷貨,全不要命!也不是我們廠裡的,一大半是別家廠裡的人!——可是,屠先生,你和錢葆生談判得怎樣了?」 「現在是我們勝了!長林,你打電話去告訴三先生!」 屠維嶽冷靜地微笑著說,他陡然想起還有一個人的下落要問問,可是他那受傷的地方又一陣痛,他的臉變青了,冷汗鑽出了額角,他就咬緊了牙關不作聲。 絲廠總同盟罷工中間一個有力的環節就這樣打斷了!到晚上七點鐘光景,跟昏黑的暮色一齊來的,是總同盟罷工的勢將瓦解。裕華絲廠女工的草棚區域在嚴密的監視下,現在像墳墓一般靜寂了;女工們青白的臉偶然在暝色中一閃,低聲的呻吟偶然在凍凝似的空氣中一響,就會引起警戒網的顫動,於是吆喝,驅逐,暫時打破了那墳墓般的靜寂! 從這草棚區域的陰深處,一個黑影子悄悄地爬出來,像偷食的小狗似的嗅著,嗅著,——要嗅出那警戒網的疏薄點。星光在深藍的天空睒著眼。微風送來了草棚中小兒的驚啼。一聲警笛!那黑影子用了緩慢的然而堅定的動作,終於越過了警戒線。動作就快了一點。天空的星睒著眼,看著那黑影子曲曲折折跑進了一個齷齪的裡,在末衖一家後門上輕輕打了三下。門開了一道縫,那黑影子一閃,就鑽了進去。 樓上的「前樓」擺著三隻沒有蚊帳的破床,卻只有一張方桌子。十五支光電燈照見靠窗的床上躺著一個女子,旁邊又坐著一個,在低聲說話。坐著的那女子猛一回頭,就低聲喊道: 「呀!月女姐,你——只有你一個人麼?」 「秀妹和阿新都捉去了,你們不曉得麼?」 「曉得!我是問那個姓朱的,朱桂英罷,新加入的,怎麼不來?」 「不能夠去找她呀!險一些兒我也跑不出來!看守得真嚴!」 陳月娥說著搖搖頭,吐出一口唾沫。她就在那方桌旁邊坐了,隨手斟出一杯茶,慢慢地喝。床上那女子拍著她同伴的肩膀說道: 「跟虹口方面是一樣的。瑪金,這次總罷工又失敗了!」 瑪金嘴裡恨恨地響了一聲,卻不回答;她的一對很有精神的黑眼睛釘住了陳月娥的臉孔看。陳月娥顯然有些懶洋洋地,至少是迷惘了,不知道當前的難關怎樣打開。她知道瑪金在看她,就放下茶杯轉臉焦躁地問道: 「到底怎麼辦呀!快點對我說!」 「等老克來了,我們就開會。——蔡真,什麼時候了呀? 怎麼老克還不來!連蘇倫也不見。」 「七點二十分了!我也不能多等。虹口方面,八點半等我去出席!噯!」 躺在床上的蔡真回答,把身子沉重地顛了一顛,就坐了起來,抱住了瑪金,輕輕地咬著瑪金的頸脖。瑪金不耐煩地掙脫了身,帶笑駡道: 「算什麼呢!色情狂!——可是,月大姐,你們廠裡小姊妹的『鬥爭情緒』怎樣?還好麼?這裡閘北方面一般的女工都還堅決;今天上午她們聽說你們廠裡一部分上工,她們就自動地沖廠了!只要你們廠裡小姊妹堅決些,總罷工還可以繼續下去。你們現在是無條件上工,真糟糕!要是這一次我們完全失敗,下次就莫想幹!」 「這一次並沒有完呢!瑪金!我主張今晚上拚命,拚命去發動,明天再沖廠!背城一戰!即使失敗了,我們也是光榮的失敗!——瑪金!我細細想,還是回到我的第一個主張:不怕犧牲,準備光榮的失敗!」 蔡真搶著說,就跑到陳月娥跟前,驀地抱住了陳月娥,臉貼著臉。陳月娥臉紅了,扭著身體,很不好意思。蔡真歇斯底里地狂笑著,又擲身在床上,用勁地顫著,床架格格地響。 「小蔡,安靜些!……光榮的失敗!哎!」 瑪金輕輕罵著,在那方桌旁邊坐了,面對著陳月娥,就仔細地質問她廠裡的情形。可是她們剛回答了不多幾句話,兩個男子一先一後跑了進來。走在前面的那個男子拍的一聲在方桌邊坐下了,就掏出一隻鐵殼表來看了一眼,匆匆忙忙地發命令道: 「七點半了!快點!快點!瑪金!停止談話!蔡真!起來! 你們一點也不緊張!」 「老克!你也是到遲了!快點!瑪金,月大姐!八點半鐘,我還要到虹口呀!」 蔡真說著就跳了起來,坐在那新來的男子克佐甫的旁邊。這是一位不到三十歲的青年,比蔡真還要高一點,一張清白的瘦臉,毫無特別記認,就只那兩片緊閉的薄嘴唇表示了他是有主意的。和克佐甫同來的青年略胖一些,眼睛很靈活,眼眶邊有幾條疲倦的皺紋;他嘻開著嘴,朝瑪金笑,就坐在瑪金肩下。 前樓裡的空氣緊張起來了。十五支光電燈的黃光在他們頭頂晃。克佐甫先對那胖些的青年說: 「蘇倫,你的工作很壞!今天下午絲廠工人活動分子大會,你的領導是錯誤的!你不能夠抓住群眾的革命情緒,從一個鬥爭發展到另一個鬥爭,不斷地把鬥爭擴大;你的領導帶著右傾的色彩,把一切工作都停留在現階段,你做了群眾的尾巴!現在絲廠總罷工到了一個嚴重的時期,首先得克服這尾巴主義!瑪金,你報告閘北的工作!」 「快一點,簡單一點,八點半我要走的!」 蔡真又催促,用鉛筆敲著桌子。於是瑪金說了五分鐘的話。她的態度很鎮靜,她提出了一個要點:壓迫太厲害,女工中間的進步分子已經損失過半,目下群眾基礎是比較的薄弱了。克佐甫一邊聽,一邊不耐煩地時時拿眼看瑪金,又看手裡的鐵殼表;他的兩片薄嘴唇更加閉得緊了。 「我反對瑪金的結論!鬥爭中會鍛煉出新的進步分子,群眾基礎要從鬥爭中加強起來!瑪金那種恐懼的心理也就是尾巴主義的表現!」 蔡真搶著說,射了她對面的蘇倫一眼。現在蔡真是完全堅持著她自己心裡的「第一個主張」了。因為那平淡無奇的克佐甫開頭就指斥右傾,指斥尾巴主義,而蔡真覺得克佐甫總是什麼都對的。 克佐甫不作聲,嘴唇再閉得緊些;他照例是最後做結論,下命令。 被蔡真射了一眼的蘇倫卻同情著瑪金的意見。自然他也不肯承認自己的尾巴主義,他用了圓活的口吻說: 「蔡真說的是理論,瑪金說的是事實。我們也不應該忽略事實。老克說今天下午的活動分子大會裡我犯了錯誤,我就承認是錯誤罷。可是今天的活動分子大會根本就不健全!到會的只有一半人,工作報告不切實,不扼要;發表意見又非常雜亂。這充分暴露了我們下級幹部的能力太差,領導不起來!如果我犯了尾巴主義的錯誤,那麼,目前下級幹部整個是尾巴主義!直接指揮罷工運動的蔡真和瑪金也做了下級幹部的尾巴!」 「為什麼我也是尾巴!——」 「不要說廢話!趕快決定工作的步驟罷!月大姐有意見!」 瑪金阻住了蔡真和蘇倫的爭辯,引起克佐甫注意陳月娥。 克佐甫略偏著頭,對著陳月娥,眼睛睜得大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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